墨梅花开
青云谱。江西南昌。阳光被百年树龄的苦楮树、罗汉松的枝杈剪碎成金色的花瓣,悄然落在我的脸颊。
我漫步在这山人纪念馆中,漫长曲折的双碑长廊如古画轴在我眼前徐徐卷开,指腹轻抚这古老的石碑,我定睛。
是那幅《墨梅图轴》,画面上,一树虬劲的梅树上两三梅花初发,仿若沁在鼻,怡人心神。旁边是山人的题词:“梅花画里思思肖,和尚如何如采薇。”
郑思肖,宋代遗民,也是画家,尤以画梅闻名,可山人为何“梅花画里思思肖”呢?我不解。
突然想起了美术书上边角的介绍,郑思肖经历改朝之痛,一生漂泊无定,没有归宿,他画中的梅树“根筋外露,无壤驻留”。
我又看向山人的墨梅,竟也如此!那梅树的根部外露,没有一抔泥土扎根。
忽而想到山人,他何尝不是这一株墨梅呢?身为前朝遗民,饱尝改朝换代之痛,心念旧朝却无处可归,天地之广,江湖之大,却没有他的归宿,一生漂泊,无所定居。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我轻念山人的诗句,百年前的凄风苦雨似骤然而至,我也凄苦感伤起来。
移开步子,眼帘里印入山人的又一幅画,《清梅图轴》,仍是墨梅,只是几笔勾勒了一朵梅花罢了。我无心观赏,扫了眼一旁的题词,却是意外的欢愉笔调:“泼茶弄墨此生尽,何处非故乡?”
我心被濡湿,仿佛看见百年前风雨飘摇的寤歌草堂中于一灯微明下泼茶弄墨的放达身影,一生风雨披沥漂泊无根后,他终是参透了“归宿”这微妙的寓意。
而我也莫名欢喜起来,想来人生在世不免匆匆,我们总想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给予我们永恒的依靠,可这地理上的归宿却是少之又少,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梭罗寻得他的瓦尔登湖。
但是,我们的灵魂深处却藏匿着永恒的归宿,如山人于泼茶弄墨间获得安定,于不懈的艺术热爱中胎孕新的生命价值,如此,便不问今夕何夕,不问故乡他乡,“何处非故乡”了。
兰波说,生活在别处。而此刻我手掌抚上心脏的位置,感受它稳健地跳动,竟莫名安定,其实,生活不在别处,不需刻意找寻归宿,它藏匿在你的灵魂深处,等待你归来。
再看那株梅花,竟热烈绽放无一丝羞赧,全然不理会根部没有土壤驻留。
一晃神,仿若看见山人背着行囊,神态安然,吟啸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