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经济结构的变动与进步运动

美国经济结构的变动与进步运动

高芳英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已告别了农业时代,步入了工业时代,这表明美国经济结构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工业时代经济结构的主要特点是工业生产成为国民生活的主体,以及托拉斯和控股公司掌握国家经济命脉。这一方面促进了美国经济的繁荣发展,另一方面也产生了许多社会问题。为了克服繁荣中的危机,使资本主义得到一个多方位的自我改善和调整,美国的进步运动应运而生了。

经济结构的变动集中反映在劳动力产业构成与国民生产总值的产业构成的变化上。南北战争以后,美国已逐渐由农业化向工业化和都市化转变,并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完成了这一转变。以下一些数字基本上反映了这一转变的概况。首先,农业劳动力在总劳动人口中的比例不断下降,从1850年的63.7%下降到1870年的53%,1900年的37.5%,1920年的27%¹。与此同时,农业在国民生产总值中的比重逐年下降,到20世纪初已不到20%º。另外,农业部门本身已卷入大规模的工业化进程之中。到19世纪末,农业已基本实现机械化。许多原来的农业劳动力转换成工业和商业劳动力。例如,从事农产品加工、农用机械制造的那部分劳动力,已从纯农业人口中分离出来。巨大的工业力量把美国从一个以乡村为主的农业国转变成为一个以城市为中心的工业国家。其次,工农业产值的比重发生了逆转。10年,美国制造业产品的总值已超过了农产品的总值。1859年美国各行业新增产值为25.7亿美元,18年增加到78.7亿美元,其中农业产值从15亿上升到27.7亿美元,制造业产值从6.2亿上升到37.3亿美元»。农业在总产值中的比重从58.4%下降到35.2%,而制造业的比重则从24.1%上升到47.4%。再次,工厂制造业基本取代了手工制造业。1850年手工制造业产品占制造业产品的70%,1870年工厂制造业与手工制造业不分上下,10年工厂制造业产品达到了80%¼。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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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制造业在设备上的投资从1880年的30亿美元上升到1900年的80亿美元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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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凡密黑提主编:《1998年世界年鉴》(RobertFamighettied.,TheWorldAlmanacandBookofFacts1998),新泽西1997年版,第134页。

褚葆一、杨思正主编:《当代美国经济新编》,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年版,第43页。

道格拉斯・C.诺斯等:《美国历史上的经济增长与福利》(DouglasC.North,eta.,GrowthandWelfareintheAmer-icanPast,ANewEconomicHistory),新泽西1983年版,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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¼约瑟菲・G.瑞贝克:《美国劳工史》(JosephG.Rayback,AHistoryofAmericanLabor),纽约1966年版,第52页。½H.U.福克纳:《近百年美国经济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90页。美国经济结构的变动与进步运动113

工业时代的到来,促使所需工人人数猛增。资本家为了提高利润、降低成本,剥削更多的剩余价值,大量雇佣童工、女工,同时尽量减少为改善工人工作条件而进行投资。资本家的发财致富是建立在摧残和剥削工人的基础之上的,其中对童工、女工的剥削和摧残更甚。正如进步运动时期,一群富有社会正义感的作家、记者所揭露的:1900年美国南部童工的比例占劳动力的25%。1903年初南部雇佣14岁以下的童工有3万人之多,12岁以下的超过2万人。在南卡罗来纳甚至有5岁的童工。在阿拉巴马,六七岁的童工一天需要工作12—13小时¹。作家约翰・

º斯帕戈奋笔疾呼:“这个国家的工业大量疯狂地吞噬了少年儿童。”1906年,记者玛丽・范伍

尔斯特撰文揭露了女工的悲惨处境和不幸遭遇。例如:“鞋厂的女工因染鞋颜料的毒素,腐烂了

»所有的指甲与手指。”在钢铁巨头安德鲁・卡内基的托拉斯企业中,“从1870—1910年间,竟¼有约4000名受伤和死亡的工人”。1906年,作家厄普顿・辛克莱发表了“芝加哥屠场”一文,

描述了一个移民工人家庭在工业化中的遭遇。该文对屠宰场的写实性描述,其中包括工人极为恶劣的工作条件,令人作呕的工作环境,以及资本家把死鼠与垃圾一起送入加工机器被加工成肉类食品的丑恶行径,读来令人触目惊心。辛克莱犀利的笔锋使资本家毫无人道、唯利是图的丑恶面目暴露无遗。1904年秋天,雷・斯坦纳德・贝克调查了南部、北部的私刑,作为研究美国黑人生活的序曲,发表在《美国杂志》与《麦克卢杂志》上,他的系列文章揭露了由于种族歧视,黑人在生活状况、就业状况、工作条件等方面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经济结构的变动还反映在产业组织结构的变化上。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和资本的集中,美国出现了一个企业合并高潮,托拉斯和控股公司等垄断组织快速增长,出现了安德鲁・卡内基、约翰・洛克菲勒、范比德尔、摩根等一批控制钢铁业、炼油业、铁路业、银行业等垄断组织的企业家。在这个企业兼并高潮中,15年被吞并的企业为43家,18年为303家,19年为120家,1900年为340家,1901年为432家,1902年为397家½。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的经济生活已被控制在少数金融资本家手中。

在经济结构的变动中,美国人恐惧地看着产业组织结构的变化——托拉斯的快速形成。垄断公司不仅垄断了银行、铁路、钢铁、石油等主要金融、工业部门,而且很快垄断了糖业、肉类加工、烟草、罐头、公共设施等许多普通工业部门。美国的财富迅速汇集到少数垄断者之手。他们凭借垄断公司的雄厚实力,调动种种力量,不择手段来排除其它竞争者。例如:勾结运输业主降低成本;在不同地区订立价格协议,垄断市场;收买政客,操纵立法等。这不仅使大企业之间没有正常的竞争,更使中小企业失去公平竞争的机会,小商品生产者——农民、小业主、小商人无立足之地。人们对私营大企业、大集团经济势力的急速膨胀,对极少数人掌握了如此之大的权力感到惶恐不安。1901年记者艾达・塔贝尔受《麦克卢尔杂志》的指派,调查托拉斯这一反响强烈的主题。通过对典型的托拉斯——美孚石油公司的深入调查,塔贝尔揭露了美孚石油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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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霍夫斯塔特:《进步运动》(RichardHofstadter,TheProgressiveMovement),纽约1955年版,第39页。约翰・斯帕戈:《儿童的痛哭》(JohnSpargo,TheBitterCryoftheChildren),纽约1906年版,第148页。理查德・霍夫斯塔特:《进步运动》,第35页。

阿尔伯特・W.内密:《美国经济史》(AlbertW.NiemiJr.,U.S.EconomicHisotory),芝加哥1980年版,第334页。¼艾温・昂格:《美国历史的问题》(IrwinUnger,TheQuestionsofOurPast),纽约大学1986年版,第422页。½　　　　　　　　　　　　　世　界　历　史　　　　　　　　　　　　　1141999年第4期如何用欺诈、勒索、贿赂、暴力等行径来扩大势力,形成垄断的发迹史。塔贝尔写道:“他们能够实际需要的石油产量,造成求大于供来保持油价的不断上涨,”“勾结铁路不运输天然石油出口,迫使外国人购买他们提炼的油。他们深信,价格因此会非常容易地上升50%。”“他们自

¹己是买主和卖主,一切阴谋为了全面控制石油业。”林肯・斯蒂芬斯也为《麦克卢杂志》撰文。

1902年10月,他在该刊物上发表了题为“矫饰的圣・路易斯”,报道了一位年轻的地方法官约瑟夫・福尔克起诉民主党的机器——市如何与大老板勾结,谋取非法利润的现象。通过方方面面的调查、采访,“他发现城市中的现象并非某些政客的问题,也不是单独

º某个城市的问题,而涉及到美国整个政治体系”。1904年,他把连续发表在《麦克卢杂志》上的

文章汇集成册,以题为《城市的耻辱》出版,揭露了美国政治生活中的。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世界相对和平时期,工业化促使美国的经济飞速发展。人人追求财富,渴望提高生活水平。但工业化排放了大量社会问题的“废气”,尤其是垄断组织的出现,使美国社会两极分化加剧。一群由记者、作家组成的“丑闻揭发者”,对美国政治和社会生活的丑闻的揭发,使各种社会问题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震撼了民众之心,引起了官方的重视,从而刺激了官方与民间组织对社会问题作进一步调查,“美国人普遍认为国家需要一场政治经济的

»改革”,盼望对托拉斯采取某些措施。在这种形势下许多改革措施纷纷出台,在美国历史

上称之为进步运动。

进步运动主要在三个层面展开。

第一,地方的改革,也称城市的改革。由于市一级政党与黑势力勾结,掌握地方权力,在出售市内交通、电灯等公共交通事业的特许状时,向企业界索取利润与回扣,市政机构成为榨取公众财富的政治机器。改革派希望通过选举,建立一个有效率、诚实的。在所有的城市社会问题中,他们比较重视贫民窟问题,建议在贫民区建立安置所,向居民提供社交、文化和娱乐场所。90年代以后安置所已普及到各个城市,安置所运动随即发展成为社会改革运动。一些中产阶级人士致力于住宅立法和改善城市工人阶级的教育和娱乐条件、减少犯罪率的工作。一些妇女俱乐部里的中产阶级妇女还参加了维护消费者利益、帮助城市贫民的活动。19年一部分中上层妇女组织了国家消费者委员会,反对和抵制雇主对不同肤色人种采用不同雇佣态度的不公平做法。同时,也尽力提高社区卫生健康活动,反对食品商销售不卫生及劣质食品。这些地方的改革运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90年代及20世纪初许多城市的改革派都采纳了安置所倡导的意见。另外,“现在许多保护消费者利益的地方法律,可以追溯到本世纪初进步

¼运动时这些首次消费者倡导的努力。”

第二,州一级的改革。由于地方的权力有限,所以改革者的目标转移到通过州立法来达到改革的目的。改革者指责镀金时代州与大公司、垄断企业勾结一起,“许多臭名昭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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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霍夫斯塔特:《进步运动》,第20页。

李剑鸣:《大转折的年代——美国进步主义运动研究》,天津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69页。

理查德・霍夫斯塔特:《改革的时代》(RichardHofstadter,TheAgeofReform),纽约1968年版,第132页。

¼艾温・昂格:《美国历史的问题》,第577页。美国经济结构的变动与进步运动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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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员接受大公司的钱与礼品,根本不考虑公众利益”。在州一级的改革中,威斯康星州的改革影响最大。13-17年的经济危机极大地破坏了威斯康星州的经济,13-14年超

过1/3的人失业。同时,公共事业公司不仅拒绝纳税,反而通过提高对城市消费者的收费来抵消收入的减少。更有甚者,一些银行家居然盗用那些失业人的银行存款与股票。威斯康星州最杰出的改革派是共和党律师罗伯特・拉福莱特。在他任州长期间(1900-1904年),他建立了工职人员管理计划和确立直接预选制;制定了铁路税法,原来由农民和工薪族为维持州开支所交纳的税金,改由以前不纳税的铁路公司及股东来负担;规定了州铁路委员会调整铁路的利率。当罗伯特1905年当选为美国参议院议员后,他的继任者白特・伯博扩大了他的改革成果,增加了提议权和公民投票权的改革措施。“威斯康星构想”吸引了大多数美国人,其它州的立法纷纷采纳威斯康星州的改革方案并增加了其它的民主措施。如俄勒岗州长威廉姆・斯由雷提出了罢免权,给予选民罢免的、的的权力,以保证选出真正廉洁、公正、有效的。在州一级的改革中,大多数新立法都是以保护市民为宗旨的,有利于社会的弱者。其中包括:19年继依利诺斯州之后,随后许多州通过法案建立少年法庭;1905-1907年间,2/3的州通过法律童工的工作时间,宣布童工非法;制定维护女工的法律保护;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工人(如矿工)的工作时间;建立健康保险、失业保险制度等。

第三,联邦级的改革。联邦级的改革主要体现在进步主义者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塔夫脱和威尔逊三位总统的改革措施上。从罗斯福上台的1901年到威尔逊下台的1920年,进步主义改革是美国政治的基调。20世纪初的这三位总统,当他们入主白宫时,都各有其金融寡头作为他们的后盾,国会的领导也均由代表大企业和金融界的保守派政客所控制,因为在那个年代,任何政客不得到垄断资本家的支持是不可能充当白宫主人的。虽然罗斯福认为资产阶级民主改革的进步运动比较“极端”、“激进”,但是托拉斯控制美国政治,左右国家发展的魔掌确实令他发怵。因此,罗斯福试图借改革来扩大总统的权力,其中最主要的改革是通过立法加速对托拉斯的起诉。早在进步运动之初的10年,哈里逊通过了10年谢尔曼反托拉斯法案。但此法案并没能扼制托拉斯的发展,相反各垄断组织之间,为争夺美国和国会权力展开了尖锐的斗争。罗斯福表面上站在反托拉斯运动的前列,要求加强对铁路、肉类加工业、药品公司等公共事业的管理和监督。但他并不反对大企业、大托拉斯,他反对的只是由此产生的弊端。罗斯福的目的是把美国建成在控制和管理下的资本主义国家。塔夫脱时期,进步运动达到了高潮。虽然塔夫脱比较倾向保守派,但在他任期内,进步派所取得的改革成果比罗斯福任斯内要多。如:通过了有关所得税的第16条修正案和有关直接选举参议员的第17条修正案。威尔逊继任总统以后,继续了前两位总统的改革事业,主要成果是通过了联邦贸易法案和联邦储备法案。贸易法的重点是降低关税,有利于新的竞争。而联邦储备法案就是设立一个银行,使银行处于的控制之下。1914年又通过了克莱顿反托拉斯法,修改了谢尔曼反托拉斯法,以预防性代替了惩罚性。

进步运动是一场由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少数政客为首进行的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和社会的民主改革运动。19世纪90年代起源于美国东北部和中西部,1912年左右达到高潮。进步运

¹艾温・昂格:《美国历史的问题》,第577页。　　　　　　　　　　　　　世　界　历　史　　　　　　　　　　　　　1161999年第4期动的范围涉及社会各个阶层。虽然运动比较松散,没有明显的统一的目标和统一的组织,但各地区、各阶层的基本目的是一致的:“关心社会问题——劳工与社会福利,城市改革,消费者利

¹益。”焦点集中在政治民主化;控制私营大企业势力恶性膨胀,加强对企业的管理与监

督;解决贫困、妇女、童工等问题。

1917年4月美国参战,需要大企业、大垄断组织的财政支持。美国人的兴趣不再停留在以反托拉斯为主要目的的进步运动上。进步运动逐渐偃旗息鼓。广泛的进步运动所取得的成绩是明显的:在政治方面,强化了资产阶级民主,许多改革成果变为立法,实现了资产阶级民主的创制权、复决权和罢免权,改变了昏庸的党棍和政客操纵国家的局面。在经济方面,确立了干预经济的原则,使美国经济命脉不再完全操纵在几大巨头之手,加强了对企业的管理与监督,改善了托拉斯与社会利益的关系。在社会方面的成果尤其突出,人们已开始重视消灭贫困,反对雇佣童工和争取妇女权益。许多立法与改革措施都标志着社会整体的改善与进步。但进步运动并没有完全成功地达到它的目的:某些立法只是徒有形式。如克莱顿反托拉斯法,并没有使美国工业竞争的结构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没有结束少数巨富依然有权控制社会的局面;没有消除许多美国人对“大”的恐惧感。它最终失败的主要原因是获得的支持比较单薄,运动虽然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但许多人还不习惯这样一种非常激进的观念,完全推翻那种私有制固有的权利。换句话说,资本主义社会内资产阶级改革的性质,决定了进步运动不可能得到全面广泛的支持。其次是进步运动的领导者只是一群知识分子、中产阶级的代表,无权操纵议会立法。这主要表现在市一级和州一级的改革上。在他们改造社会的斗争中,常常被迫接受折中的方案。他们提出的方案往往是不成熟的或有违于资本主义原则的。即使是一些掌握国家大权的进步运动领导者,由于他们本身认识上的问题也影响了进步运动的成果。例如:连进步主义者总统都相信白人是优等民族,黑人则是劣等民族,进步运动必然对黑人问题关注不够;总统威尔逊在某些问题上态度比较激进,但不支持妇女获得选举权。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经济结构的变动所产生的社会问题是进步运动的原因,而进步运动的性质决定了运动只能部分地解决城市化、工业化过程中的经济结构变化所产生的重要社会问题,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托拉斯的发展,不可能触及资本主义制度的实质问题。因此,进步运动积极的历史意义在于: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又一个关键时刻,进步运动及时地革除时弊,自我改善与调整了美国经济的发展趋势,创造了美国20年代的繁荣。进步运动值得我们借鉴之处在于:如何解决经济发展和经济结构变动中所产生的社会问题,如何完善经济发展的,加快经济健康发展的步伐。

[本文作者高芳英,苏州大学社会学院历史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赵文洪)

¹艾温・昂格:《美国历史的问题》,第1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