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时刻的自觉】危机时刻作文
一
1902年,从矿务铁路学堂毕业的周树人被清派往日本留学,1904年进仙台医学专门学校。“我的梦很美满,预备卒业回来,救治象我父亲似的被误的病人的疾苦,战争时候便去当军医,一面又促进了国人对于维新的信仰。”(1)与鲁迅一同留学的许寿裳回忆:“他对我常常谈到三个相联的问题: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病根何在?这可见当时他的思想已经超出于常人。后来,他又谈到志愿学医,要从科学入手,达到解决这三个问题的境界。”(2) 可见鲁迅学医本身已经包含对国民性及其改造方案的思考。不少研究者以弃医从文为界将鲁迅留日时期的论文分为前后两期,事实上尽管前后期论文表面看来划然有别,但其中却有鲁迅一以贯之的思考――改造国民性,不同的只是方法――科学或文艺。
然而鲁迅感到医学非根本之计,从仙台医专退学后回到东京准备从事文艺事业,期间所发一组论文(《人间之历史》、《摩罗诗力说》、《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破恶声论》),“是怵于当时一般新党思想的浅薄猥贱,不知道个性之当尊,天才之可贵,于是大声疾呼地来匡救,所谓‘自觉之声发,每响必中于人心,清晰昭明,不同凡响。’”(3) 二
这组论文存在着某种相承的关系。“如果说,《人之历史》是前一时期宣传进化论和科学思想的尾声,那么《科学史教篇》则是由‘科学与爱国’走向提倡文艺运动的过渡。(”4)《文化偏至论》指出立国之根本在于“立人”,“立人”关键在“立心”,“立心”的“道术”则在发展文艺,这正是《摩罗诗力说》阐述的内容。《破恶声论》
则在“破”和“立”两方面进一步阐述。这组论文“包括政治思想、社会思想、文学思想、科学观和思想方法即认识论,而且初步显示出以‘立人’为核心的大略的系统,标志着一位伟大思想家的诞生。”(5)
(一)立心―立人―立国
《文化偏至论》开篇即指出近代中国落后的原因在于历史上长期“屹然出而无校雠,则其益自尊大”。(6)及至甲午,惶惶然致力于革新富强的中国人开始重新打量西方。“早在19世纪末,康有为已发现当时的读书人‘稍知西学,则尊奉太过,而化为西人’;到了20世纪初,邓实则形容那时知识界的风气是:‘尊西人若帝天,视西籍若神圣’”(7)在这种“言非同西方之理弗道,事非合西方之术弗行”(8)的时代狂热中,鲁迅是少数能够冷静而敏锐地思考的知识分子之一。
“辁才小慧之徒,于是竞言武事”,(9)然“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器物革新至甲午海战失利其实已宣告破产,况且“举国犹孱,授之巨兵,奚能胜任”?(10)鲁迅断然指出此非“根本之图”。有研究者认为,“西方和日本已到了物质文明烂熟的时期,而我们还是正欲起步的阶段。西方要‘非物质’,不悖情理;而我们‘非物质’,则似乎有些过于超前。”(11)这里我们要细加分析:鲁迅回溯了西方“最近思想”,认为“文明无不根旧迹而演来,亦以矫往事而生偏至”(12),故而“曰物质也,众数也,其道偏至”(13)“事若尽于物质矣,而物质果足尽人生之本也耶?”显然,鲁迅对于物质是一种肯定中的否定,“非物质”是不满“志士”们仅醉心于器物变革,是他对全盘西化的社会风气的反拨和抵抗。
倡革新制度者又有“制造商估立宪国会之说”。(14)鲁迅一语揭破热心于前二者之人的私心,指出立宪国会“托言众治,压制乃尤烈于暴君”,(15)不禁悲叹:“古之临民者,一也;由今之道,且顿变而为千万无赖之尤,民不堪命矣,于兴国究何与焉。”(16)事实上,戊戌变法的失败也表明此路不通。
“诚若为今立计,所当稽求既往,相度方来,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人既发扬踔厉矣,则邦国亦以兴起。”(17)“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18)“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19)在鲁迅看来,立国的根本在于立人,立人则应立心。社会的问题终究是人的问题,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立人则在于启蒙,张扬其个性。 (二)个人―自觉―
鲁迅把唤醒个人的希望寄托在“超人”或“英哲”身上:“在有不和众嚣,独具我见之士,洞瞩幽隐,评骘文明,弗与妄惑者同其是非,惟向所信是诣,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毁之而不加沮,有从者则任其来,假其投以笑�,使之孤立于世,亦无慑也。(”20)然而“人群之内,明哲非多”(21)“与其抑英哲以就凡庸,曷若置众人而希英哲?则多数之说,缪不中经,个性之尊,所当张大”。(22)
如此,“个人”与“众数”似乎两不相容,但从“盖惟声发自心,朕归于我,而人始自有己;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23)看来,我们当即明白鲁迅不是简单地将二者对立起来,而是想通过个体的自觉达到“群之大觉”。亦即,“任个人”最终的结果不是“排众数”而是“人各有己”、“群之大觉”“而中国亦以立”。
鲁迅的个人与“自觉”紧密相连。“自觉”在其文中似乎是丰富多义的,我想强调的是这个词本身包含着发现“主观之内面精神”的过程感,“内面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着的”(24)自明物,个人对作为个体的“自觉”体认表明现代主体意识的萌芽。 个体作为“个”的自觉隐含着非从属的意识。日本学者伊藤虎丸认为仅强调“自觉”还未真正获得主体性,因为“他虽然确实摆脱了过去自己深信不疑并且埋没于其中的‘被赋予的现实’,但他是被作为‘新的权威’的新的‘思想’和‘普遍真理’所占有(不是所拥有),他不过是委身到这一边来,并且从这里对过去置身于其
中的旧社会及其价值观进行批判而已。”(25)只有“拥有”亦即“”,将其作为个人精神自由的产物而非信奉的理想时才是真正的“自觉”。鲁迅对国民与世界人“泯于大群”的批判正基于此。 (三)斥“志士英雄”之伪
“当时我们觉得我们民族最缺乏的东西就是诚和爱,――换句话说:便是深中了诈伪无耻和猜疑相贼的毛病。”(26) 不破不立,鲁迅对当时“破迷信”的“志士英雄”进行猛烈的抨击。这些所谓的“破迷信者”“特于科学何物,适用何事,进化之状奈何,文明之谊何解,乃独函胡而不与之明言,甚或操利矛以自陷。”有真知者少,看似先进的主张掩饰不住为稻粱谋的私欲。鲁迅不禁感叹“浇季士夫,精神窒塞,惟肤薄之功利是尚”而大声疾呼:“伪士当去,迷信可存,今日之急也。”(27)。
驳斥伪士与立人乃是相辅相成、并行不悖的两方面。中国伪士之多,既在鲁迅意料之中又在其意料之外,他既感到“中国今日之扰攘者,则患志士英雄之多而患人之少”,(28)又因“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感到寂寞悲哀。(29)《破恶声论》开首两句均以“寂寞为政,天地闭矣”作结,可以看出作者对于充斥“伪士”的国土深深的忧虑与“人”之少的孤独无应。 三
鲁迅这组文言论文从逐渐为研究者关注到重视,其早期思想得到了较好的研究。不过,有些研究者把调子起得很高,鲁迅俨然成了当时的思想巨人,以致我们有一种错觉,仿佛鲁迅从留日时期开始便长着同样一幅脸孔。事实上,虽然日后鲁迅某些思想已在此时期已经萌芽,但从清国青年留学生到“文学家、思想家、家”鲁迅,有着更加复杂的发展变化,这已无需赘言。 今天来读鲁迅早期的这些文言论文,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时跳跃出来,这是因为其中包含某些贯穿鲁迅一生的东西,其时鲁迅之为鲁迅的某种特质已经十分明显。这并一定是指这些论文
达到了怎样的高度,重要的是,怀疑、抗争、和对国民性的批判等可贵的精神开始出现并一以贯之,成为时代以及后世最可珍爱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