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功能

第四章 哲学的功能

第四章导语：

第四章知识网络图:

学术→人生→普遍价值观念

第一节 哲学的学术功能

众所周知，亦众所公认，哲学可以促进理智的发展。具体说来，它可以训练思维，提升智力，开启直观和激发灵感。哲学的这些功用对于人们的学术研究大有裨益。历史事实和个人经验都表明：哲学可以给予学术研究以非同寻常的广度、高度和深度。如果说高超的学术境界是浩瀚无垠的大海中的宝岛，那么哲学就是把人们带向那些宝岛的巨舟。并非所有乘客都能够抵达学术的宝岛，但是每个乘客在航程中都将各有收获，因为哲学或多或少幢够深化人们的认知和强化人们的心智。

一、认知深化功能

哲学具有消除人们的无知、破解人们的谬见和给予人们以真知、帮助人们发现真理的作用。它的这些作用是由其认知深化功能派生出来的。

哲学的认知深化功能主要表征为：

帮助人们把握事物的特性、本质和共性、规律，帮助人们发现真相和真理，促使人们走向新意和创意，促使人们认识到事物的辩证本性。

第一，哲学帮助人们把握事物的特性、本质和共性、规律。哲学思维是一种撇开表象而径奔本质、剔除偶然而直指必然、在差异中寻求共性、在寻常中发现殊异的思维。这种思维被用于其他学术研究中时，有助于人们在形形色色的属性中确定事物的特性，在纷至沓来的表象中抓取事物的本质，在千差万别的情形中归纳事物的共性，在错综复杂的关联中发现事物的规律。

第二，哲学帮助人们发现真相和真理。哲学本身就是对智慧的追求，它的特点之一是五条件地崇尚真理和不留情地批判谬误。哲学热情地鼓励人们去发现各种事物的真相和真理，而严厉地批判人们所固守的任何错觉和谬误。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认识能力的局限和异常心理的影响、不良意图的干扰，人类的认识中总是存在着一些错觉、迷信、偏见和谬误。哲学一向以批判和纠正这些错误认识为己任，它也呼请并协助其他学科一起来履行这一任重道远的使命o

第三，哲学促使人们走向新意和创意。哲学忌讳因袭和平谈，它的又一特点是尽可能恩人所未思和盲人所未言。它继承，但不拾牙慧；它借鉴，但不落窠臼；它渴望理解，但不甘于此；它追求严谨，但不陷入乏味。哲学本身如此，它也希望以之为参谋顾问的其他学科如此。它总是激励它们寻求新意和发明创意，而对它们已经和正在陷入的陈旧和平庸表示不满，它并且以其思维的独特性和深邃性有力地推动着它们的追求新意和创意的努力。

第四，哲学促使人们认识到事物的辩证本性。哲学思维的一种基本方式是辩证法。如前所述，这是一种从整体的、联系的、变通的和矛盾的视点来考察事物的思维方式。辩证法是为了适应事物的辩证本性而被创立的。运用这种思维方式，比之运用其他的思维方式(特别是机械法)，无疑能够更全面更真实更确切地认识复杂事物。对于本性上辩证的事物的完整认识，惟有辩证思维才能胜任，其他思维要么一筹莫展，要么顾此失彼。即便人们只是意在研究这类事物的某个方面或某种性质，先行地经由辩证思维的考察获得对它的一

种完整认识也是有益的，因为这种认识可以给研究成果以深度和特色。正如长于运用辩证法的苏格拉底所云：借助于辩证法，一个人可以成为最有才华的人、最能指导他人的人和讨论时见解最深刻的人。辩证法的这种作用不仅生发于哲学沉思中，也生发于其他学术研究中。

哲学可以培养人们应对大干世界的复杂事物的辩证思维能力。这一点古希腊人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们的青少年教育中就有辩证思维训练这一项。柏拉图在设计其理想国教育方案时提出，青少年除了接受音乐教育和身体训练、学习数学和天文之外，最终还要研究“辩证法”一一尽管他所理解的辩证法是认识理念的方式和关于理念的知识，不同于我们所理解的辩证法，但两者之间毕竟有相通之处，即两者在不同程度上都采纳整体的、联系的和变通的视点。甚至在古希腊人的儿童教育中都贯彻着某种辩证法精神。在当时的儿童们中间流行过这样一则谜语：一个看得见又看不见的、不是男人的男人，用一块不是石头的石头，打又没打，一只站在一根不是杆子的杆子上的、不是鸟的鸟——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由某个智者派哲学家为孩子们编的这个谜语虽有点绕口，却可以让孩子们窥斑知豹地了解世界事物的复杂性。（谜底是：一个独眼阉人用一块浮石掷打但没有击中站在一根芦苇上的一只蝙蝠）希腊哲人出此谜语的用意不是要孩子们的脑筋来个急转弯，也不是要测试一下他们的智力，而是要激发他们应对事物的复杂性的兴趣和训练他们的哲学思维能力(特别是辩证思维能力)o自希腊文明中期以来，借助哲学训练青少年的思维、提升他们的智力这种方法得到了不少教育学家的认可。

二、心智强化功能

有人曾就对唐诗的理解在不同文化层次(也可以说是不同思维层次)的人中进行过测试。如对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主旨的理解：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认为它表现的是一个老人对钓鱼的着迷；一个初中

一年级的学生认为它表现的是封建社会里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苦；一个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认为它表现的是山林隐士的悠闲自在；而一个大学生提出它表现的是世道的冷漠无情和人生的孤独无助。又如对贺知章(659-744)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o”)的寓意的理解：尽管所有接受测试的小学生、初中生和高中生对此诗都熟悉得倒背如流，然而他们中没有一个能指出其深层寓意，而几乎众口一词地说它没有什么“意思”，它描写的只不过是一个离乡很久的老人回家后的见闻这样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大多数接受测试的大学生也说不出个究竟来，他们的答案无非是人生易老，岁月无情，叶落归根，乡情永恒之类的寻常见解；只有哲学专业的一个高年级大学生提出了一种令人耳新的理解一一这首诗歌首先表明，母语是一个人的乡情的最忠诚的载体，也是一个民族的家园意识的最持久的凝剂，形貌可以变，境况可变，年岁在流，历史在流，但深藏于个体的潜意识中的、内化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中的母语是不变不流的；它其次表明，人生注定是漂泊游离和无家可归的，当一个人远在异域他乡时，因陌生和孤独而渴望回归故乡，可是当他回归故乡时，变化了的故乡还是使他感到陌生和孤独，无论是在故乡还是在他乡，他都找不到精神的家园。测试者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思维水平不同的人对事物的理解是大相径庭的，懂不懂哲学就是不一样。

哲学确实能够给予人们以考察事物的独特的深入的能力。这就是哲学的心智强化功能。心智如眼，哲学能增强这只眼的多方面的机能

哲学的心智强化功能主要表征为：

为人们展开宏阔的视域。引导深远的视线，形成独特的视角和确立高瞻的视点。

第一，展开宏阔的视域。哲学需要并具有广阔的视域，这是由其最大的适用性和其思维的整体性、系统性造成的。古代的哲学本来就包罗诸学，它的视域非常宽广。近代以来，

虽然若干其他学科逐渐地从哲学中独立出去，但是哲学总是密切关注它们的基础性的理论成果，其视域依然是宽广的。无论何时，哲学都是或都将是在各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各种艺术和技术的基本知识之基础上进行的概念化的思辨活动。哲学的宽广视域被移植到其他学术研究中，必定大开学者们的眼界，使他们能够整体地把握对象及其相关事物，不论它们是怎样分散和如何繁多。历史事实表明，那些具有宏阔视域的学者们更易于获取重大的成就。从来的大学问家都具有广博的学识(这是宏阔视域的前提)，惟因其学识广博，他们才成为大家。从另一角度证明宏阔视域对于学术的重要性的论据是，一些并非专治某个学科的哲学家却凭其杰出的整体把握能力在该学科中取得了令人瞩目的甚至无与伦比的成就。比如G．黑格尔在其《美学讲演录》中对到当时为止的世界艺术史进行了全面的考察，其气魄之恢宏、其容量之丰赡、其逻辑之严密、其结构之完整，是迄今为止任何一部独撰艺术史著作所不能比拟的o G。黑格尔何以超过艺术史专家们?在多种原因中，首要的原因是哲学(更具体地说是艺术哲学)为他展开了宏阔的视域。

第二，引导深远的视线。哲学有着深远的视线，这是由其最深的基础性和其思维的深邃性造成的。哲学对一切事物的考察都喜欢穷根究底和追本溯源，它不满足于知其然，而要知其所以然，不满足于知其浅层所以然，而要知其深层所以然。哲学倾向于把事物置于一个变化过程中来考察，以历史感的目光通透地打量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它的目光既回溯到幽暗的时光源头去烛探隐秘和根基，又延伸向朦胧的时光尽头去网捕启示和趋势。哲学的深远视线在其他学科中亦大有伸展空间。其他一些学科本来也是在各自的范围内探本究源的事业，它们对深层原因的热情不亚于哲学的。人们在文化史中可以轻易地发现，那些成就卓著的人都具有深邃的目光，惟因其目光深邃，他们才取得卓著的成就。比如，JI．托尔斯泰(JIea H14KOJIaeBqH To．~cTofi，l 828一重9ⅡO)的三部长篇小说彪炳世界文坛的原因，除了其丰满而真实的人物、巧妙而曲折的情节和生动而成熟的文采之外，更重要的是其重大而深刻的主旨。他对人心、人性、社会现象和历史事件的把握达到了哲学的深度。如他在其《战争与和平》中对1 8 1 2年俄罗斯军队战胜N．波拿巴(1769一1823)

率领的法兰西军队的原委的分析就比]9世纪里许多历史学家的深刻得多o JI．托尔斯泰何以胜出历史学家们?无他。惟哲学(更具体地说是历史哲学)为他引导了深远的视线而已。

第三，形成独特的视角。哲学有着独特的视角，这是由其最广的渗透性和其思维的独特性造成的。哲学总是力求从独特的视角来认识事物。它鄙视人云亦云。它拒绝老生常谈。它本性上倾向于新奇。但是哲学的新奇不是一种任性的为新奇的新奇，而是一种理性的为真理的新奇。哲学无疑愿意把自己的独特视角借子其他学科。局中人可以感受到，局外人可以了解到独特视角在科学领域中的妙用。同样的素材，有人依照套路写得平淡无奇、枯燥乏味，有人另辟蹊径写得新意充沛、趣味盎然；同样的课题，有人遵循常规绞尽脑汁也一无所获，有人不走常道却偏偏轻而易举地大有斩获。个中原委，实在独特视角的有无之间。文章并非天成，惟视角独特方可妙手偶得。发现本不自在，惟视角独特才能信手拈来O山穷水复疑无路时，独特视角可带来柳暗花明又一村。有心栽花花不发时，独特视角能使得无意插柳柳成荫。写观水的诗不少，惟朱熹的《观书有感》写出了理源气流、理活气清的存在论哲理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O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写游山的诗不少，惟苏轼(1037—1101)的《题西林壁》写出了视角视点不一则见解不同、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清的认识论哲理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吟咏渔夫的诗不少，唯柳宗元的《渔翁》写出了天人相亲相合、生命自在自由的人生观哲理来：“……烟销日出不见人，欺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O”感慨身世的诗不少，唯刘禹锡(772—842)的《酬乐天》写出了优胜劣汰、新陈代谢、大化车轮不可阻挡、新生事物终将实现的历史观哲理来：“……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你也许不一定同意他们在诗中表达的观念，但是你不得不佩服这些诗人哲学家或哲学家诗人审视平常事物的独特视角。

第四，确立高瞻的视点。哲学有着高瞻的视点，这是由其综合理性和其思维的抽象性

造成的。哲学确实是高度抽象的，尽管它的抽象不是一种简单的贫乏的抽象，而是一种复杂的丰富的抽象。高度的抽象给予哲学高瞻的视点。而高瞻的视点使得哲学在考察事物时能够取整取大，观全局看主流，不为细枝末节所惑，不为片鳞只爪所蔽。高瞻的视点出现于其他学术研究中，同样可以避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局限，同样可以消除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弊端。高瞻的视点使人们对复合事物形成全面的认识。高瞻的视点使人们从各个不同甚至彼此对立的事物中分辨出主次大小轻重缓急。高瞻的视点使人们从纷繁错杂的历史事件和社会现象之乱麻散沙中清理出头绪，抽引出规律。没有高瞻的视点，G．黑格尔就不可能用世界精神来整理漫长而复杂的世界历史从而发现历史发展的某些规律。没有高瞻的视点，K．马克思就不可能用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来结构庞大而混杂的人类社会从而发现社会演变的某些规律O没有高瞻的视点，Ch．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重809--一工882)就不可能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原则来考察种类繁多、关系错综的生物界从而建构系统完备的进化论。没有高瞻的视点，A。爱因斯坦(AlbertEinstein，1879---1955)就不可能用质能关系公式来通观统览茫茫宇宙大干世界从而创立博大精深的相对论。你也许会对他们的理论体系中的某个观念或学说持有异议，但是你对他们的高瞻视点惟有仰慕而已。

哲学给人们带来的宏阔的视域、深远的视线、独特的视角和高瞻的视点对于从事大事业大学问的人是非常必要的。小捕小捞，在溪涧河汉里撒网置罟即可，而大捕大捞，必须到汪洋瀚海上去搏击风浪。如果说大事业大学问是汪洋瀚海。那么哲学就是一艘经得起狂风巨浪颠簸的捕捞船。哲学不能致用，但可以经世。哲学不能应聘，但可以主考。哲学不能烤蛋糕，但它可以告诉人们如何分配烤好的蛋糕。哲学不能赶马车，但它可以晓谕人们怎样在人生的道路上少绕弯少跌倒。村长们和股长们可能不需要哲学，但是国家总统和政府总理需要哲学；写点抒情小诗和柔情散文的作者们可以没有哲学，但是构思长篇说书和大气散文的作家们必须有哲学；发明捕鼠夹和灭蚊药之类的人可能不需要中；学，但是研究相对论和量子论之类的人，创建系统论、信息沦和．控制论之类的人，阐发耗散结构论、

突变论和协同论之类的人需要哲学；码些个杂文随笔发发牢骚、泄泄怨气、搔一搔名流的胳肢窝、捅一捅官场的垃圾箱的人可以没有哲学，但是试图严肃地研究人生、人心、政治和历史的人必须有哲学。

三、学术境界升华功能

在浩瀚的学术海洋中，有很多宝岛，其中有一座名为金银岛。在探险小说所虚构的金银岛上，人们获得了无数的物质财富。而在学术的金银岛上，人们则拥有无限的精神财富。哲学是学海之舟，乘着它，人们有可能看见、接近甚至登上学术的金银岛。

王国维(工877一卫927)在其《人间词话》中用宋词描述大事业大学问必经的三种境界云：“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o‘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o’此第三境也o”（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6页）事业和学问确有境界高下之分。不过，王国维所指乃是一项成功的事业或一次成功的学术活动一般要经历的三个阶段(立志或定向、求索或奋斗、发现或实现)，而非不同层次的事业境界或学问境界。

学问有多种层次，从十足门外汉到个中大方家。懵懂无知和人门初涉两个层次称不上什么境界，于兹不论。其余层次，站仿

王国维列为三等：有学问的无知境界、学术创造境界和学术自由境界。

第一，有学问的无知境界。

哲学使人们成为有学问的无知者：其他学科开始也许使人们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但是久而久之。随着他们的相关知识的增长，他们可能自以为知道了该知道的一切c而哲学永远不会使人们感到满足。对哲学的了解愈多愈深，人们愈觉得自己无知，不仅觉得自己对哲学无知，而且觉得自己对其他方面的事物也无知o

“有学问的无知者”这个术语是根据苏格拉底和N．库萨的有关言论提取出来的c据色诺芬在其(回忆苏格拉底》中和柏拉图在(申辩篇)中记载，苏格拉底曾在即将判处其死刑的法庭上的最终自辩中现身说法地陈述，他对事物的了解愈多愈深，他愈是意识到自己无知；有些人一无所知，却自以为知道’而他既不知道，也不自以为知道。在惟独他有自知之明这一语义上，他认可德尔斐神谕的宣判——他是雅典乃至整个希腊最睿智的人C受苏格拉底影响，N．库萨在其{有学问的无知)中提出，如果我们精通自己所特有的那种无知，那么我们就会获得有学问的无知；一个人对自己的无知认识得越清楚，他的学问就越大。

之所以说哲学使人们成为有学问的无知者，是因为它深化了人们的认识能力，使人们意识到自己以往对很多事物的认识是表浅的、狭隘的、片面的甚至错误的’几乎无异于对它们一无所知。

被自觉意识到的有学问的无知才是真知，才是睿智。这一点．参不仅西方的哲人认可，东方的哲人也赞同。在《论语·为政》中，孔丘就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o”可怕的不是无知，面是无知却自以为有知。虚荣心常常使人们陷入这种瞬中。哲学不仅给人们带来真知，而且使人们勇于承认自己的无知，这是双重的收益。

对于一般人来说，达到有学问的无知境界就够了。可是对于学者们来说，这是不够的，他们希望达到更高的境界。

第二，学术创造境界。

对于学者们，掌握前人所积累的知识和认识到自己的无知，还只是手段。他们的目的是在既有知识的基础上多少增添一些新知，真正的新知，而不是新意见或老调子。也就是说，他们渴求创造。

学术创造的形式不拘一格。可以是对前人的某个观念或学说的有理有据的批判，可以是把前人的某个观念或学说引向更大的深度或置于更大的广度，可以是对前人的零碎分散的观念的体系化，可以是在前人的各自独立互不相干的两种或多种学说之间建立内在的联系，可以是对他人的某种错误的理解或诠释的纠正，可以是对他人的欺世盗名的或哗众取宠的伪发明伪理论的揭露和批驳，当然更可以是提供前所未有的新观念、新学说、新理论、新体系。

哲学可以通过对认知的深化和对心智的强化促成学者们的渴望的实现。亚里斯多德云：惟有哲学家能够发现一切事物的最确实的原理。此言虽有些偏激，但包含着一个重要道理：哲学可以为学术创造带来独特的助益。哲学当然不是知识创新的必要条件。有些人不了解甚至从来没有接触过哲学(指作为理论体系的哲学或书本中的哲学)，但也为人类文明提供了一些新知。在不否认这种情形之同时，人们应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借助于哲学的推力，这些人是否会取得更大的成就呢?另外一．些学者的切身体会表明：答案是肯定的。

学术创造境界足副学者之名，可是要成为大学问家还须更上层搂。

第三、学术自由境界。

学术自由境界是这样一种境界：在这里，学问家们对自己所研究的学科有一种整体的

把握，他可以随意地调用其中的任何一部分知识；在这里，学问家们不为一切既有的观念或学说(包括他自己的)所囿限，必要时可以对其中的任何观念或学说加以质疑；在这里，学问家们不必依赖于以往的文献而完全独立地提出自己的观念、创立自己的学说、阐发自己的理论、建构自己的体系；在这里，学问家们不再考虑自己的研究成果将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或不利，是否会得罪某人或触犯众怒，他惟一考虑的是它是否真正具有创造性，是否真正有益于人类文明。简言之，学术自由境界是一种全盘精通、普遍怀疑、独立创造、淡泊超脱的精神境界。

臻于学术自由境界必须有哲学鼎力相助。柏拉图云：只有哲学家们的心灵长着翅膀，因为只有他们能够时常把握理念、发现真理。此言虽片面，却包含着一个重要观念：只有哲学能给学者们插上心智的翅膀，到学术的天宇中自由地飞翔。

思想在自由中驰骋，这已是崇高的学术境界，可是在其上似乎还飘忽着一种更高的境界一一圣贤境界O这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学术境界。

圣贤境界是一种大彻大悟的境界，一种力行不懈的境界，一种无私无畏的境界，一种兼济天下普渡人寰的境界。

超升于圣贤境界者，惟有哲学家，不是一般的哲学家，而是大哲学家，不是纯知的大哲学家，而是践行的大哲学家。在人类历史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一一如苏格拉底、孔丘、墨翟、释迦牟尼(Sakyamuni，又被尊称为佛陀，生卒年有两说，一说为约前624-前544，另一说为约前565--前486)、耶稣(jesus，生卒不详，生存于1世纪前期)等一一漫步于此境中。

第二节 哲学的人生功能

尽管哲学有很多分支，但是伦理学是其重要的部分，不少哲学家(如斯多亚派哲学家们、伊壁鸠鲁派哲学家们、R。笛卡尔、B。斯宾诺莎等)甚至认为伦理学是哲学最重要的部分。尽管哲学有很多功能，但是改良、指引、超度人生是其重要的功能，有些哲学家(如苏格拉底)甚至认为这是哲学最重要的功能O 19世纪美国的一份哲学刊物的封面上印着这样一句话：哲学不能烘烤面包，但是它能够给人带来上帝、自由和永恒。前一句话说得很实在，但后一句话说得很玄虚。哲学确实不能给人们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但是它可以使人生变得稍微美好、幸福和理想一点，或许变得更加美好、幸福和理想得多。让人们知道哲学不能做什么和能够做什么是必要的，这既可以避免浪漫的幻想，又可以避免懵懂的拒斥。如果说人生如登山，人生的理想境界是山巅，那么哲学就是通达山巅的一条可行的路线。即便哲学不能把人们带到人生的巅峰，它也能使人们在登山途程中欣赏到一些美妙的风景，也就是说，它能改良人们的精神状况和指引人们的人生理念。

一、精神改良功能

据对各个时期或时代和诸多国家或民族的二百位著名哲学家的生卒年的统计，他们的平均寿命在70岁以上(但西方中古哲学家们和中国古代哲学家们的平均寿命不足70岁)0活到80岁以上的著名哲学家有五十多位，活到90岁以上的著名哲学家有近二十位，龙树(Nagarjuna，约1 50--250)、提婆(Arv adeva。约170--270)＼B．罗素(]872一1970)、H.-G．伽达默尔(1900-?)等更是活到100岁左右.而我们知道，直至20世纪90年代末，世界人均寿命还不到70岁。可见，哲学家群体比其他群体及整个人类都要长寿一些。

哲学家群体何以如此呢?有人说是因为哲学家们经常思维。哲学家们经常思维，因此头脑清醒，因此身体健康，因此长寿。但是其他人也经常思维。科学家们经常思维，发明家们经常思维，文学家们经常思维，作曲家们经常思维，却不见他们群体性地长寿，或者他们的群体平均寿命大大低于哲学家群体的。经常思维其实不但无助于长寿，反而因过分费

心烦神而有损阳寿。有人说是因为哲学家们成名晚。换言之，一个人只有到老年才成为知名哲学家，因此知名哲学家群体的平均寿命当然较长一些。但是这种说法不符实情。哲学虽不是青年的事业，但也不一定是老年的事业O G。黑格尔所云密涅瓦的猫头鹰要到黄昏时分才展翅飞翔，并不尽然。实际上，绝大多数知名哲学家是在40—60岁间成名的，而很多著名哲学家的毕生代表作是在30一40岁间写成的，还有一些甚至在20多岁时就写出了其毕生代表作。有人说是因为哲学家们的生活稳定而安全。这种解释接近了要点，但还不是要点O哲学家们的生活以书斋活动为主，确实比一般人的生活要稳定而安全一些。可是，这种稳定和安全从哪里来呢?从哲学事业的本性和要求来。这种稳定和安全通过什么对身体产生积极作用呢?通过心理机制。况且，很多知名哲学家都生逢乱世，不少知名哲学家毕生或一生中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迫流亡异国他乡或反复迁徙，还有一些知名哲学家生活得非常艰辛，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顽强地生活着，在尽可能长久地享受天年的同时，尽可能多地为人类崇高的精神事业做出贡献，因为他们都有一种特殊的心态，一种足以应付一切混乱、动荡、危险、烦忧的心态。

哲学家群体长寿的真正原因是他们拥有良好的心态。这种心态以宽容海涵、恬静自如、原则与灵活性的结合、理想与实际性的统一为基本特征。拥有这种心态的人能够忍小谋大、忍辱负重。拥有这种心态的人能够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拥有这种心态的人在逼仄中亦游刃有余，在纷繁中亦应付裕如亡稍稍翻阅一下哲学史，人们就可以发现：知名哲学家们一般心胸开阔，度量宏大’视界高远，不蝇营狗苟，不斤斤计较，不鼠目寸光，不为生活琐事费心，不为鸡毛蒜皮烦神，不像乡野村夫因为多洒一滴汗和少得一文钱而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不像市井流民因为多挨一下打和少还一句嘴而愤愤不平、恨恨不宁。西方中古哲学家们和中国古代哲学家们相对短命的根本原因则是他们缺乏良好的心态，前者缺乏良好的心态是因为严厉的思想禁锢导致持久的心理恐惧，后者缺乏良好的心态是因为频繁的仕途失意导致经常的心理焦虑。

哲学家群体之所以拥有良好的心态，并不是他们生来就有好脾气好性情，而是因了哲学的本性和要求。哲学是一项艰难而崇高的精神事业，它要求从业者心静、心专、心宽、心远、心正、心诚、心敏、心明。心静则不为外界中的喧嚣纷乱所搅。心宽则不为生活中的琐屑皮毛所扰O心远则不为世俗的追逐营求所困亡心专则不为周遭的嬉游逸乐所诱。心正则不思歪邪而行止有方亡心诚则不事虚矫而情真意切。心敏则不失童真而遍究万物。心明则不迷幻象而直指本真。

哲学的这些要求的持久实现必定逐渐地改良哲学家们的精神状况。研习哲学的人若能常以这些要求来督促自己，亦必有良好的成效。这种成效主要表征为心态的调整和人格的改善两个层次。

第一，心态的调整。

由于哲学要求且有助于心静、心专、心宽、心远，因此它可起调适心态之功用。哲学调整心态之功用主要表征为解除烦恼，冲淡痛苦，消除无聊，振作颓废等。当你因琐事细故而烦恼苦闷时，哲学会告知你：这是不值得的，人生还有更加重大更加高尚的事务有待你去完成0当你因失败挫折而悲伤痛苦时，哲学会劝慰你：这是不必要的，人生难免挫折和失败，人生的乐趣恰在于在挫折中积聚经验从而更加自信地驾御顺畅，和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从而更加自豪地迈向成功0当你因无所事事或碌碌无为而感到无聊乏味时，哲学会激励你：每一个都有他自己的自我成就的方式和领域，你完全可以找到你自己的荣誉，你一定能够赋予你的人生以独特的意义。当你因耽于逸乐或迷于声色而消沉颓废时，哲学会提醒你：人之为人就在于他能超越感官欲望而致力于精神追求，不为物役的生活才是真正幸福的生活。总之，哲学有助于一种乐观豁达的、平和恬静的、振作进取的心态之养成O

哲学的心态调整功能还可以通过这样一个事实来佐证：就连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安慰

和劝勉他人时，也要借助于哲理性的格言警句。如“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祸福辩证法)；“失之东隅，畦贬桑榆”(得失辩证法)；“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生死辩证法)；“失败者成功之母”(成败辩证法)；“吃一堑，长一智”(挫折增进智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痛苦砥砺意志)；等等。

第二，人格的改善。

由于哲学要求且有助于心正、心诚、心敏、心明，因此它可起改善人格之功用。人生的完善始于人格的改善。哲学的改善人格之功用主要体现为抵抗诱惑能力的增强、虚伪欺诈意念的削弱、变态狂妄倾向的扭转、偏见偏爱屏障的铲除等。哲学忌讳片面偏颇，它可以使你尽可能全面地了解一切事物和尽可能公平地对待一切人。哲学讲究合理正当，它可以使你避免陷入焦虑、悒郁、无常、冲动、顽固、偏执等轻度精神疾患中。哲学追求真理，呼唤真诚，它可以使你撕下虚荣的面具袒露真我＼，揭开虚伪的面纱显现真情。哲学崇尚理性，渴望超越，它可以使你对声色犬马的诱惑无动于衷(至少不那么心旌摇荡)，

对功名利禄的邀约不介于怀(至少不那么急不可耐)。总之，析学有助于一种尚理崇义的、真诚坦率的、公平正直的人格之养成。

调整心态和改善人格的方式有多种，可以通过艺术陶冶，可以通过宗教浸润，可以通过哲学修炼，也可以通过心理辅导。各种方式相互结合，效果必定更佳。现代世界特别重视通过心理辅导来调整人们的心态和改善人们的人格0鉴于哲学修炼在改善人类精神状况方面的独特功能，当代的精神疗法中有必要加入哲学疗法。

二、人生指引功能

《礼记．大学》云：“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0”如果说格物致知相当于哲学探究，那么诚意正心就相当于心态的调整和人格的改善，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相当于积极人生态度的确立和高尚人生理想的形成。

哲学不但可以对人们的精神状况产生良好的作用，而且可能对人们的人生理念产生积极的影响。指导人生观是哲学的人生功能的重要部分。

说到哲学对人生观的指导作用，有一个问题必须先行地谈论一下，那就是：哲学能否使人生幸福?许多哲学家都相信哲学可以使人生幸福。但是他们关于幸福的含义和哲学使人生幸福的方式的见解却各不相同。如果把幸福理解为享乐，那么哲学便不能使人生幸福。如果把幸福理解为烦恼和痛苦之减轻或消除。那么哲学能够使人生幸福。如果把幸福界定为获取真知、真相、真理和破除无知、迷信、谬误，那么哲学能够使人生幸福。如果幸福被界定为生活的充实、崇高和理想化、精神化，那么哲学能够使人生幸福。如果幸福被解释为自我实现，那么哲学还是可能使人生幸福。亘古迄今，大多数哲学家的生活是清贫的甚至艰辛的．然而他们却乐在其中，谁能说他们的生活不幸福?谁能真正体味他们的生活的乐趣?A．奥古斯丁说得好：当我们拥抱曼妙的胴体、畅饮甘甜的清泉、享受丰盛的筵席、嗅取玫瑰的芬芳、欣赏优美的音乐、拥有璀璨的珍宝时，我们是幸福的；当我们拥抱真理本身、领受真理的饮食、吸收真理的芳香、体会真理的和谐、感受真理的光辉时，我们不是更加幸福吗?撇开其宗教意味，此言实得至理。真正的幸福不是一种实质性的占有和消耗，而是一种精神性的拥有和创造。真正的幸福不在外物中，而在人心里，在人心的追求、创造和超越中。

哲学给哲学家们带来了人生的幸福。它也可以给亲近哲学的人带来人生的幸福，通过它的精神改善功能和人生指引功能。

哲学的人生指引功能主要体现为指导人们确立积极的人生态度和激励人们形成高尚的人生理想。

第一，指导积极人生态度之确立。

人生态度是多种多样的，哲学所论及的亦如此。选择何种人生态度归根结底取决于人们的人生观。哲学可以影响人们的人生观，因而可以指导人们对人生态度的选择和确立。

一般说来，严肃的哲学劝导人们选择正当的甚至积极的人生态度。如在物质享受方面，它拒斥享乐主义和摈弃禁欲主义，而倡导中庸之道或适度之德。在人生追求方面，它蔑视生活唯物主义和怀疑宗教神秘主义，而推崇理想主义或精神至上主义。在人我关系方面，它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极端利己主义，同情“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的温和利己主义，倡导“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互利主义，赞赏“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剩他主义。在群己关系方面，它批判极端个体主义或唯我主义，抨击国家至上主义或专制主义(实质上是以集体名义出现的唯我主义)，标举合理个体主义，崇尚集体主义。

在此，应为个体主义说几句话。个人主义不等于极端利己主义和唯我主义，后二者只是它的最糟糕的下限，它的最理想的上限是利他主义和集体主义，而它的一般的也是居间的情形足双重意义上的互利主义(人我互利和群己互利)o人是个体存在者，本性上倾向于个体主义。个体主义不可能被清除，只可能被引导，引导它向上发展而不向下蜕变。

第二，激励高尚人生理想之形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追求O从大处笼统地说，或财富，或权力，或名望，或功绩，或长生，或不朽，或心理满足，或与众不同；从小处具体地说，或撰写传世的学术著作，

或创作杰出的艺术作品，或发现重要的自然规律，或发明重大的技术专利，或治理好一个国家，或经营好一间公司，或获得某个项目的世界冠军，或成为某个方面的天下之最，或铺修一定长度的路，或建造一定数目的桥，或抱尽人间不平，或扫荡世上不义，或游历某一或某些胜地，或收藏某一类或某些类物品，或拥有一定数量的存款，或娶上一房漂亮的太太，或偷盗某些稀世珍宝，或了断某种恩怨情仇，等等。其中有些可以被称为理想，有些只是一般的目标，还有些则只能被视为歪想。哲学鼓励人们为正当的、积极的乃至崇高的人生追求而奋斗。哲学呼唤理想也实现理想，哲学需要崇高也树立崇高。

大多数哲学家本身具有高尚的人生追求，其中有些不仅在哲学上取得了出类拔萃的成就，还在其他某些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且听一听若干哲学家的心声0苏格拉底：我是神赐予雅典的一只牛虻，我要随时随地跟着你们，鼓励你们，劝说你们，责备你们。孔丘：“为之E仁]不厌，诲人不倦。”墨翟：“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于思(前483一前402)：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盂轲：“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礼记．礼运》的作者：“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易传．彖传》的作者：“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李贽(1 527—1602)：“颠倒千万世之是非。”顾炎武(16]3—1682)：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夫之：“尽人道而合天德。”B．斯宾诺莎：我所努力追求的目的是，我自己达到至善(心灵把握整个自然的真理)并尽力帮助很多人跟我一起达到这种品格。 J．费希特：学者的使命是高度关注人类的实际发展进程并经常促进之，是运用自己获得的知识真正为社会服务、为民众造福。他们如是言，亦尽力如是行。

三、人生境界超越功能

人生如登山。有人在山脚就止步了，有人到山腰便后退了，还有人坚持爬上了山顶。或许用登泰山来类比人生更便于联想。有人停留在泰安城，有人达到了中天门，还有人伫

立于南天门。九曲十八盘上的南天门象征着人生的极境。

区分人生境界的角度多种多样。从特定的角度看，人们的人生境界各不相同。哲学有助于无论从何种角度区分的各种层次的人生境界的渐次提升0当人们在各个方面都达到人生境界的较高层次或在某个方面达到人生境界的最高层次时，人生的南天门就会显现在他眼前。

冯友兰认为哲学的首要功能就是提高人生境界。他把人生境界分为四等：自然境界，这是原始人和儿童们的人生境界；功利境界，这是一般成年人的人生境界；道德境界，这是贤人的人生境界；天地境界，这是圣人的人生境界。其中前二境界为平常的实然境界，有待提高；后二境界为超常的应然境界，值得追求。他并指出。只有借助于哲学，人们才能超升于天地境界(正因此，它又被称为哲学境界)；而道德境界的达成，亦有哲学的一份功劳(因哲学能够帮助人们深入地理解和自觉地遵循道德原则)。（参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偷史>，第291-292页）对人生境界的区分，冯友兰只是从一种特定的角度进行的人们也完全叮以从其他的角度进行，但是他关于哲学对高级人生境界的功能之见解，是可以普遍地被接受的。

从人生理想角度看，除了浑噩糊涂和醉生梦死之外，其他各种层次的人生境界似可分为三级：’修身善独境界、治国利民境界和救世济时境界。

修身善独者注重自我修养、洁身自好，其目的是在学问、品德、心性等方面达到一种超群出众的程度。治国利民者寻求为国尽才、为民尽力，其目的是在政治(含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为国家或民族做出引人注目的贡献。救世济时者以天下为己任，他的视野遍及整个世界和全部人类(尽管落实于某个国家或民族甚至范围更小的集团)，他的目的是通过在科学、艺术、宗教、政治等领域中的创造性成果或革命性行动来改造世界和变革时代，

使它们朝着更加文明、美好、合理、有序的方向进展。这三种指涉范围不同的境界大体相当于《礼记·中庸》始倡而其后许多中国文人学士应和的“修身”、“治国”、“平天下\"o哲学首先鼓励人们修养自身，使自己真正成为有益可用之材，然后更指出求知是为了致用，认识世界是为了服务人类，它激励人们为国家、为民族甚至为整个世界、为全部人类而奉献自己的力量和才智。

从人生价值之实现角度看

除了无所事事和碌碌无为之外，其他各种层次的人生境界亦可分为三级：聊以自慰境界、问心无愧境界和自我实现境界。

聊以自慰者虽未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但还是获得了一些成功，在回顾自己的人生历程时多少还能找到些许安慰。问心无愧者虽没有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和达到可能的成就顶点，但他尽力而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业绩使他在垂暮之年扪心自问时感到无愧人已。自我实现者有幸能够充分地实现自己的潜能，取得丁令人瞩目的成就，达到了事业的巅峰。处于自我实现境界中的人享受的不是点点滴滴的自慰和一枝一撮的满足，而是浩瀚如海、崇高如峰的神奇体验——S．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 856一l 939)所言海洋情怀，A．马斯洛(Abraham ItaroldMaslow，1 908一l 970)所言高峰体验。哲学希望每个人都有以自慰。哲学绝不会拒绝追求一生无愧者的求助。而哲学更会使那些渴望自我实现的人深切地体认到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从人的生存关系角度看

撇开幽居自闭和悲观厌世等层次，其他各种层次的人生境界可归并为三级：自在自为境界、共在互为境界和天人合一境界。

在自在自为境界中，人们独立地生存，并且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发展而不懈奋斗。在共在互为境界中，人们共同生存于一个特定的社会中并且在尽力谋取自己的利益之同时，适当地照顾他人的利益，甚至在必要时放弃自己的部分或全部利益。在天人合一境界中，人们不但与他人和睦相处，而且与自然万物整体上融洽相处。自在自为是人作为个体的本然状态，无可非议，但有待晋级。共在互为是人作为社会存在者的应然状态，值得肯定，其中有些环节(如舍己为人、以身报国)还可歌可泣。天人合一是人作为自然受造物与社会存在者之统一的理想状态，应予倡导0比照那些寄生附养者、自虐自残者和自暴自弃者，哲学要求人们至少成为自在自为者。不过哲学的本意是鼓励人们成为共在互为者，哪怕是最低层次的共在互为者。而现代的哲学还奋疾地呼吁人们觉醒过来，自觉地走向天人合一者的生存境界(这种呼声在古代偶尔也可依稀听到)o

从人的生存主体性角度看

撇开麻木不仁和听天由命等层次，其他各种层次的人生境界亦可归并为三级：他律境界、自主境界和自由境界。

在他律境界中，人们全靠他人为自己作决定，被迫被动地蹲守行为规范。在自主境界中，人们全凭自己为自己立意决断，并且自觉自愿地遵守一切经过理性检视的行为规范，必要时还自己为自己制定行为规范——I．康德所云理性为自身立法。在自由境界中，人们不必强求自作主张然而一切选择终归出于己意，不必刻意遵守行为规范却始终不会违背它们——孔丘所云“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哲学主张人们思而后行、决而后为，主张人们遵守行为规范、履行人生使命，但不是被动被迫地这样做，而是自觉自愿地这样做。而哲学的真正的目的是协调人们的自身意识与对象意识的关系，协调人心的主体性与外界的客体性之关系，使人们抵达自由的境界。

哲学给人们带来的自由当然不限于意志的自由(自主自决而不强求，自制自律而不刻意)，还有其他一些方面的自由。如心态的自由(恬静自如不为外物所动，宽容海涵不为琐事所扰)o又如认知的自由(摆脱先念成见亲证世界，越过印象幻觉直取本真)。再如审美的自由(去欲远利不为物役，丧己忘吾不为人执)。

许多哲人和文人都曾动情地赞言：哲学给人自由，哲学使人飞翔。至少，哲学使人渴望自由，使人萌生飞翔的愿望。在世俗的地表上熙攘奔突的人们，不妨一乘哲学之翅，遨游于精神的天宇，俯瞰纷纭万象和繁杂众生，定当别有一番光景在眼，别有一番滋味在心。

第三节 哲学的普遍价值观功能

哲学的普遍价值观功能在此特指它在培养人文精神方面的功能，因为人文精神就是人类普遍价值观念的优良集合。如果说人文精神足一棵大树，那么哲学就是一片沃土。各门人文社会学科都有益了二人文精神之培养，但哲学在此方面最为突出。在论说哲学的人文精神功能之前，有必要先行解说人文精神的内涵和要求。

一、人文精神的内涵和要求

人们对人文精神并无一致的理解。一些人把它混同于文人精神，即对学问或艺术的热忱和专注。另一些人把它等同于人本主义，即一切以人为中心，尊重人的本性和个性、维护人的权利和尊严。还有多种别样的理解。文人精神与人文精神虽只有一字之差，但根本不是一回事。人本主义与人文精神之间有密切关系，前者中的一些观念被后者吸收，但后者远远不限于前者。

综合其词源含义和历史语义，人文精神应是指那种为人类普遍价值观念的弘扬或实现而不屈不懈地奋斗的精神。它由多种要素构成。在不同时代，它所包含的要素不尽相同，其演变总趋势是内涵不断丰富。在文艺复兴时代，它所包含的要素主要是人权和自由二理念。在启蒙运动时代，-它所包含的要素有人权、民主、自由、平等诸理念。在近代后期，它除了吸收以往诸要素之外，特别增加了仁爱精神和大同理想。而在现代，它在全面继承以往所有要素之基础上高扬正义原则及和平意识两面旗帜。迨至当代，人文精神各个要素的内涵进一步被充实。若把人文精神比作一棵大树，则其各个要素分别是树根、树干和树枝。

人文精神之树的根系是人权理念。

人权理念的具体要求是：在肯定自己的人权之同时尊重他人的人权；在自己的和他人的人权遭到侵犯时自觉地、理性地加以维护；在民众的人权普遍地遭到权威人物或机构的侵犯时勇敢地、主动地站出来抗议和谴责侵犯者，声援和保护被侵犯者。哲学尤其看重第三个具体要求。哲学家们和其他思想家们早在罗马帝国时期就提出了人权概念。6世纪初期由罗马法学家们编定的《查士丁尼法学阶梯》规定罗马公民享有三类人权：自由权、市民权和家属权。近代很多著名哲学家——如T h．霍布斯、B．斯宾诺莎、J．洛克、孟德斯鸠(M ontesquieu，1 689—1 75 5，本名Charles de Secondat)、J．一J．卢梭、I．康德、G．黑格尔等——都提出过或认同过天赋人权说(或称自然权利说)。作为一个历史性概念，人权的内涵和外延随时代的前进而逐渐增益和拓展。在现代，人权已是一个要素繁众的系统。联合国和欧洲、美洲、非洲的人权宪章或人权公约都把人权分为公民的、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和文化的五类0这种分类的一个缺陷是，有些类别之间有交叉要素，如经济的、政治的人权中有些要素亦属于公民人权，社会人权中有些要素亦属于经济人权。这里把国际社会公认的主要人权分为六个系列：第一系列是基本人权，是每一个人仅仅作为人而不论其年龄、身份、地位、资历、社会关系都享有的人权。它们包括生存权，人身权(含

人身健康权、人身自由权、人身处置权等)，财产权(含财产安全权、财产受益权、财产处置权等)o第二系列是亲伦人权，只适用于具有亲属关系的人们之间。它们包括夫妻人伦权(含婚嫁权、生育权等)，亲子人伦权(含管教权、代理权，监护权、探视权等)，遗产处置权(含遗赠权、继承权等)o第三系列是职业人权，只适用于从事某种职业的受雇人员。它们包括劳作权、休息权、报酬权、保安权、福利保障权等。第四系列是政治人权，是符合法定条件的政治公民享有的人权，可以由政治公民直接行使，也可以通过他们所信赖的代表们来间接行使。它们包括立法权、选举权、竞选权、监督权、弹劾权、罢免权等。第五系列是法律人权，由参与法律诉讼的法律主体行使。它们包括辩护权、沉默权、上诉权、撤诉权、补偿权等。第六系列是精神人权，就普遍性而盲跟基本人权一样，就重要性而育比基本人权稍次。它们包括姓名权、肖像权、名誉权、荣誉权、私隐权、人格权、求知权(或受教权)、创造权、发表权(或公开权)等。应当指出，联合国和欧洲、美洲、非洲的人权宪章或公约以及许多人权问题研究者的论著把自由和正义的各种指标也纳入了人权清单中，这只有在最广泛的语义上来理解人权才是可接受的。我们在此把人权本身与其行使方式及实际状况区分开来。

人文精神之树的主干是民主、自由、平等诸理念。

民主理念的具体要求是：

以理论和行动为民众争取各种民主权力，呼吁民众积极地行使自己的来之不易的民主权力；抨击各式各样的独裁制度，谴责妨碍或破坏民众的民主权力之正常行使的一切行为。迄今为止，哲学特别致力于批判专制和独裁。西方文明中有着源远流长的民主传统。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就已经有了丰富的民主理论和成功的民主实践。自德摩克利特以来，各个时代和民族的许多哲学家——如亚里斯多德、西塞罗、B．斯宾诺莎、J．洛克、J．一J．卢梭、I．康德、G．黑格尔、J．S．密尔等——都对民主进行了不同深度的研究和不同力度

的提倡。人们对民主的理解是变化多端的。对于这样一个并无定解的术语，人们应树立这样一种观念：它不仅仅意味着民治，而包含更多的内容。民治只是民主的本原含义，民主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还派生出另外一些含义。对民主的比较完整的理解应包括三个方面：归民所有，由民做主，为民服务(或为民做主)。归民所有意指所有权力及其可能带来的一切利益本来属于民众。由民做主意指民众有权直接或间接地制定与他们的利益密切相关的法律、规章和选举、监督、弹劾、罢免执行着他们转让出来的公共权力的人员。为民服务意指由民众选举出来的公务人员应尽心竭力为民众维护利益和争取更大利益。特别要指出的是，人们往往只把民主与政府行为联系起来，其实，其他任何组织的行为中也有民主与不民主之分。

自由理念的具体要求是：

通过理论或行动呼吁社会从制度上尊重和维护人们的一切正当的自由，批判意在限制和剥削人们的正当自由的一切法规，反抗侵犯自身的和他人的特别是群体的正当自由的各种行为。自由理念在希腊罗马时期即已出现，但是它仅仅被理解为人身自主和民族独立。近代以来，不少哲学家——如Th．霍布斯、B．斯宾诺莎、J．洛克、孟德斯鸠、伏尔泰、J．一J．卢梭、G．黑格尔、J．S．密尔、H．斯宾塞等——冒险宣扬过这样那样的自由观，自由的外延极大地被拓展。它已经成为一个包容若干系列的系统：第一系列是心理自由，包括感觉、欲望、情感、思想、意志和信仰等方面的自由，其中以思想自由和信仰自由为要。第二系列是言论自由，包括发表(含出版)、舆论(含新闻)、教授、演讲等方面的自由，其中以发表自由和舆论自由为要。第三系列是生活自由，包括饮食、服饰、居住、交往、游乐、恋爱、婚姻、人身处置等方面的自由，其中以婚姻自由、人身处置自由为要。第四系列是劳作自由，包括择业、调动、操作、休整等方面的自由，其中以择业自由为要。第五系列是经济行为自由，包括生产、营销、交换、分配、合作、契约、雇佣、财产处置等方面的自由，其中以生产自由、契约自由、雇佣自由、财产处置自由为要。第六系列是政

治行为自由，包括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等方面的自由，其中以结社自由为要。不消说，自由并非随意任性和无法无天，相反它意味着义务和责任o J．一P．萨特尔就如是认为。这里之所以特意强调自由的正当性，是因为真正的自由应是不损害他人的同样自由的自由。自由应受到自由的限制，但也只应受到自由的限制。

平等理念的具体要求是：

对所有人的人格一视同仁地尊重，给予一切相关人员以同等的机会，施予任何两种同样的行为以同样的奖惩酬罚；对各种等级制度和等级观念、歧视政策和歧视行为、偏爱偏袒和偏恨偏罪加以谴责，必要时与其制定者或执行者进行斗争。哲学，尤其注重于反对社会等级制度和种族歧视政策，毋庸讳高，古代的一些哲学家——如柏拉图、亚里斯多德等——一因认识和立场的局限而赞同过或支持过等级制度，或者多少具有狭隘民族主义的观念和倾向。然而，另有一些杰出的古代哲学家——如墨翟、商鞅、智者派的安提芬(生卒年不详，生存于前5世纪后期)、犬儒派的狄奥根尼(约前400_-前323)等—一倡导过各种平等观念。而近代以来，大多数哲学家是赞同平等观念的，有些——如B．斯宾诺莎、Th．霍布斯、J．洛克、孟德斯鸠、J．一J．卢梭、I．康德、G．黑格尔等——还对此做过深入的探讨。正如一些哲学家所强调的那样，平等并不意味着财富和权力的均分或共享，这样只会使人类倒退到原始的自然状态中。在对平等的各种解释中，比较广泛地被接受的是这样三种：第一是人格的平等。不论人际存在着怎样的差异，所有人的人格都是平等的，这就要求人们对每个人的人格予以同样的尊重(如G．黑格尔所云，做一个人，并尊重他人为人)，不媚官侮民，不卑富傲贫。第二是机会的平等。在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一个组织(小至家庭大至国家)应给予相关的一切人员以同样的选择、竞争或参与的机会，不利亲碍疏，不厚近薄远。第三是法律的平等。特定社会中的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即他们享有同样的基本法律权利和负有同样的基本法律义务，他们的同样的行为应受到同样的奖励或惩罚，他们的同样的损失应得到同样的补救或赔偿，切忌同功殊赏、同罪殊罚，切忌

徇私枉法、偏袒权贵。

人文精神之树的冠枝是正义原则、仁爱精神、和平意识和大同理想。

其中大同理想是最高一枝。

正义原则的具体要求是：

积极促成特定时代的正义观的形成，或大力弘扬特定时代的既已形成的正义观，坚决批判各种违背正义要求的社会制度和组织行为。哲学家们对正义的理解不一，尽管其中有个别哲学家(如柏拉图)的理解是不可接受的但是绝大多数哲学家——如亚里斯多德、西塞罗、Th．阿奎那、D．休姆、I．康德、H．斯宾塞、J．罗尔斯(John Rawls l 92l一)、R．诺齐克(Robert N ozick，1 936一)等——的理解都抓住了正义的某一或某些内在规定性。正义是一种综合价值，它体现在社会的各个方面：在经济上，正义主要体现为各得其所原则和适度福利措施的结合；在政治上，正义主要体现为完整的民主和严格的法治；在法律上，正义的基本规定是实在的司法平等和真正的司法独立；在文化上，正义的基本规定是心理自由和言论自由不受干扰；在生活中，正义要求每个人的人权不受侵害；在职业中，正义要求职位的公平竞争和劳作的合理报酬。正义具有历史的和社会的相对性。但是在任何特定的时代和国家里，正义的标准又是大体确定的。正义标准不是写在任何一本书中，而是存在于一切有理性的普通人心里。如果定要为正义做一界定，那么可以说正义就是每个人拥有他应该拥有的东西而丧失他不应该拥有的东西。

仁爱精神的具体要求是：

在尽可能广博的范围内爱一切不当恨的人，自禁于针对自身和他人的各种不良行为并

制止或纠正别人的这样的行为，对个人和组织所鼓吹或奉行的唯我主义、家族主义、本位主义、宗派主义、地方保护主义、狭隘民族主义、狭隘国家主义、种族主义等各式违背仁爱原则的倾向加以谴责甚至展开斗争。自古迄今，不少哲学家宣扬过范围不同、内容各异的仁爱观念。如孔丘的“仁\"，墨翟的“兼爱\"，庄周的“泛爱万物修，张载的民胞物与，释迦牟尼及其后继者的众生平等和善待众生，耶稣及其使徒的爱人如己和爱仇如邻，文艺复兴运动和启爱运动中人道主义思想家们高扬的博爱，M．甘地(M ohandas gammehaa,d Gandhi，l 869--l 948)的“非暴力主义”，A．史怀泽（Albert Schweitzer,1875一1965)的“敬畏生命\"，等等。仁爱有多种层次。自爱是其最低的层次，是其他层次的仁爱之基础．其上依次足性爱(夫妻之间的爱)、亲爱(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友爱(朋友之问的爱)、博爱(对所有人的爱)。仁爱还可以由人类延伸到动物乃至自然万物(如佛教所主张的善待众生和庄周所主张的泛爱万物)。不同层次的仁爱有着不同的要求。仁爱的基本要求主要有：自尊并真诚地尊重他人，自由并主动地宽容他人，自为并适度地惠泽他人，自卫并尽力地保护他人。仁爱精神必定遭遇如何对待仇敌和罪犯的问题。关于如何对待仇敌，耶稣已经做出了回答：爱仇如邻。这是因为所谓仇敌原本只是因误会、错觉、偏见、意气——总之各种在理性的彻底审视和终极分析下都显得可笑的心理因素而与自身有某种利害冲突的邻人。关于如何对待罪犯，则可以这样回答：犯罪必惩，因为惩罚罪犯恰是对罪犯作为有理性存在者的人格的尊重(诚如G．黑格尔所云，惩罚罪犯就是尊重他为真正的人)，因为惩罚罪犯对于受害人和其他守法者来说正是通过司法机构来实施的社会的仁爱。

和平意识的具体要求是：

呼吁各民族或部族之间、各国家或政区之间和睦相处，号召人们起来反抗军备竞争和化学武器、生物武器、原子武器等非常规武器的大量制造，谴责穷兵黩武、民族歧视、殖民主义、霸权主义等种种危险政策，反对侵略吞并战争、争权夺利战争、民族清洗、种族灭绝等种种卑劣行径。尽管和平意识之成为世界范围内民众的共识是现代的事情，但是古

代即已有一些识见卓越的哲学家提出了各种和平主张。如墨翟倡导“非攻’’，A．奥古斯丁指出企盼和平是人类的天性，Th．霍布斯认为诸自然法则中第一条就是每个人都应尽力寻求和平和信守和平，I．康德建议世界各国结成邦联并制定万国法和世界法以确保人类的永久和平。现代的一些著名哲学家——如B．罗素、K．雅斯佩尔斯等——或通过公开演讲或通过著书立说反对世界战争和原子威胁。不必否认，也有个别哲学家——如赫拉克利特、N．马基雅维利(N iccolb M achiavelli，1 469一l 526)、G．黑格尔、F．尼采——出于不同的目的肯定过一般的战争。和平有世界和平、国际和平、国内和平、族际和平之分，它们的核心均是合理的秩序。当这种秩序存在时，战争不应出来破坏它。当这种秩序被破坏时，战争可以出来恢复它。这样．和平意识并不排斥一切战争，它所排斥的只是非义的战争。正义的战争恰是和平的捍卫者和维护者。和平虽是民族或国家之间的大事，但不仅是治国者的事情，也是百姓们的事情o J．一P．萨特云，每一个参战者都对战争负有一定的责任；类似地可以说，每一个国民都对国家的和平承担着一定的责任。顾炎武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宏论，当作如是解。

大同理想的具体要求是：

阐发和弘扬各种大同观念，呼吁民众特别是统治者为大同理想的实现而行动，在可能的情况下于局部范围内实行某种层次的大同方案。哲学史中出现过各式各样大同说。在中国，最早的当推《礼记·礼运》所阐述的大同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0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o”这种描述中的所有要点(土地公有、民主选举、博爱万众、各得其所、关系融洽、大公无私、各尽其能、安居乐业)成为后继的一些中国思想家设计理想社会的原月和依据。洪秀全(181aml864)就是把《礼运》中的儒家大同理想与lc：圣经>中的基督教博爱精神结合起来，设计了他的以公

有、平均、平等、博爱为核心的太平天国方案。康有为就是在对，《礼运》的注释中，逐渐构想出他的以去八界(“去国界合大地”、“去级界平民族”、“去种界同人类”、“去形界保独立\"、“夫家界为天民\"、“去产界为生业”、“去乱界治太平\"、“去类界爱众生”为主旨的大同世说。孙中山(1 866-一1 925)就是把《礼记》中的大同理想(经洪秀全、康有为发展)与近代西方的社会主义结合起来，建构了他的以平均地权为核心的民生主义。远古和中古的西方哲学中没有以均产和公有为核心的大同说(柏拉图理想国构想中的公有制仅限于卫国者阶层而并不适用于整个城邦)，但有以博爱和平等为理念的大同说(如犬儒派的狄奥根尼所宣扬的天下一家说、奥勒留所推崇的世界主义、。早期基督教所宣扬的人人皆兄弟之观念)o 1 6世纪以来，西方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构想——如Th．莫尔(Thomas M ore，1478—1 535)的“乌托邦”、T．康帕内拉(Tom ma80 Campanel．．1a，1 568—1 639)的“太阳城\"、J．安德利亚(Johann ValentinAndreae，1 586-1 654)的“基督城\"、G．温斯坦莱(GerrardWinstanlev，1 609--1 652)的“掘地派\"宣言、J．梅利叶(JeanMeslier，1 664--1 729)的“村社联盟\"、摩莱利(本名和生卒年不详，生存于1 8世纪)的“巴西里亚德”，G．马布利(Gabriel Bonnot de M abllv'1 709—1 785)的“新斯巴达\"、G．巴贝夫(Gracchus Babeuf，原名Francois Noel，1 7 6 O一1 7 9 7)的“全民公社\"、C．圣西门(Claude Henri de Sain．t—Simon，1 7 6 O—l 825)的“实业王国\"、R．欧文(Robert Owen，177 1—1 858)的“新和谐公社”、Ch．傅立叶(Chades Fourier，1 772--1 837)的“弗兰吉’’、E．卡贝(Etienne Cabet，1 788—1 856)的“伊加利亚\"、K．马克思和F．恩格斯的“共产主义社会\"、W．莫里斯(WiⅡiam Morris，1 834m1 896)的“乌有乡”等等。这些具体内容各个不同甚至个别基本原则亦不一的理想社会构想都可以被归入大同说。大同是一种包容了各种人文价值的综合性社会理想’。大同学说的阐述者们往往侧重于从经济、政治、社会关系、社会风尚等角度来描述大同社会，但是这种社会也在诸如法律、文化、生存状态、民众心理等其他方面显示出其经济方面，大同的起码要求是各尽其能、按劳分配和征富济贫、保障生存。在政治方面，大同的起码要求是对内的民主立法、民主选举、民主监督和对外的和平共处、互利互惠、

共同发展。在法律方面，大同的基本规定是合理立法，公正司法，权责相当，赏罚得当。在文化方面，大同的基本规定是百科俱兴，百家争鸣，兼容并蓄，相与促进。在社会关系方面，大同的主要特征是融洽相处，仁爱相待，互助互为，诚实守信。在社会风尚方面，大同的主要特征是崇尚理想，追求超越，锐意创造，注重奉献。在生存状态方面，大同的突出特点是人权完整，自由无碍。在民众心理方面，大同的突出特点是乐观豁达，奋发进取。至于大同的高级要求和特殊规定，是没有止境的；它的相对次要的特征和相对平常的特点，是不可胜论的。简单说来，较高层次的大同理想是一种摈弃了唯我主义、团体主义、群体主义、人本主义诸观念而实现了人我共生、举国同胞、天下一家、天人合一之理念的社会境界。这种大同理想在当代和可以预测的未来尚难实现，但是它可以作为一种终极关怀永远召唤人类为之奋斗。而较低层次的大同理想是可以于近期在一定范围内实现的，只要人们齐心协力为之行动。

我们没有把真理意识纳入人文精神。理由主要有二：其一，真理意识本质上是属于科学精神的。如果说不少人文社科学者具有强烈的真理意识，那么这是因为人文社会学科在不同程度上类似严格语义上的科学。其二，人文社会学科的真理的核心内容就是上述八个人文精神要素。在人文社会学科领域中，当人们谈到为真理而奋斗时，他们意指的正是为人权、民主、自由、平等、正义、仁爱、和平、大同而奋斗。简言之，科学语义上的真理意识不属于人文精神，而人文语义上的真理精神又化解于人文精神的诸要素中，因此在人文精神中单列真理意识一项似无必要。

二、哲学最有益于培养人文精神的原因

人文精神可以生长于各门人文社会学科中，甚至也可以部分地生长于自然技术科学中。但是，在人文精神的各个园地中，哲学最为丰沃。在这片园地中，人文精神之树的根扎得更深，推得更广。哲学较之其他人文社会学科更加有益于人文精神之培养，其原因是多方

面的。

首先，从其主要论题看，

哲学把人文精神的各个要素都纳人自己的领地进行深人的或系统的研究，从而为人文精神之培养奠定坚实的认识基础。

并非所有人文学科都把人文精神要素当作自己的主题。但是，哲学却把人文精神的所有要素都纳入自己的研究范围。具体说来，社会哲学把正义原则和大同理想等，经济哲学把自由理念、平等理念和正义原则等，道德哲学把正义原则和仁爱精神等，政治哲学把人权、民主、自由、平等诸理念和正义原则、和平意识等，法律哲学把人权理念、平等理念和正义原则等视为它们各自的主题。从事这些哲学分支研究的学者们，不论其学术兴趣怎样，都不能忽视人文精神的这些或那些要素，否则，他们的研究成果必定是单纯学究式的，缺乏起码的现实关怀。事实上，自古迄今，凡关注现实社会问题的哲学家们无不思索过人文精神中的某一或某些要素，有些哲学家甚至把其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用于探究人文精神的某个要素(如人权理念、民主理念、正义原则、大同理想)。在哲学史中，不少哲学家的代表作就是对人文精神的某一二个要素的专门研究。例如柏拉图的《理想国》(副题为“论政治正义”)，Th．莫尔的《乌托邦》(描述大同理想)，T．康帕内拉的《太阳城》(同上)，J．一J．卢梭的《论人间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论社会契约》(分别探究平等理念和民主理念)，I．康德的《论永久和平》，J．S．密尔的《论自由》．W．葛德文(W illiam(；o(1 w in，l 756一l 836)的《政治正义论》(主要论说正义原则和民主理念)，J．罗尔斯的《正义论》和《政治自由主义》(分别探讨正义原则和自由理念)，等等。

其他人文社会学科可能也研究人文精神要素，但是不像哲学那样全面地思索它们，而仅仅涉及其中的一部分。譬如，经济学只涉及自由理念、平等理念、正义原则，法律学只

涉及人权理念、平等理念、正义原则，艺术学只涉及自由理念，宗教学只涉及仁爱精神，即便政治学所涉及的人文精神要素也不如哲学所涉及的全面。并且，其他人文社会学科对人文精神要素的关注源于哲学，或者属于哲学。这是因为，其他人文社会学科大多是从哲学中分离出来的。在它们独立之前，思想家们对人文精神要素的探究当然属于哲学。而在它们独立之后，思想家们对人文精神要素的思考虽然不便都归于哲学，但至少可以说都源于哲学。

其他人文社会学科对人文精神要素的研究一般不及哲学的深入、系统和完整。在对人文精神要素的探究中，哲学之所以比其他人文社会学科更深入、更系统、更完整，是因为它拥有更深远的视线、更高瞻的视点和更广博的视域。其他人文社会学科对人文精神要素的探究往往注重实证性和操作性，而哲学对人文精神要素的探究则一般注重思辨性和理论性。譬如，就民主理念而言，哲学家们思索的是民主的根源、本质、模式、功能，民主与宪政、法治的关系等，而政治学家们关心的是民主的运行机制和操作程序、各个时代和国家的民主实践等。就正义原则而言，哲学家们思索的是正义的本质、类别、基础、标准，正义与良善、仁慈的关系，正义与人生、社会的关系，正义原则与其他价值原则(如功利原则、效率原则)的关系等，而法律学家们关心的是正义在各种法律中的体现，维护或实现正义的立法程序和司法程序，对违背正义原则的行为的惩处、正义对司法人员的具体要求等。

既然人艾精神的各个要素本身就是哲学的主题，那么对哲学的研习也就是培养人文精神的活动之一。明确地说，研学哲学，可以使人们对人文精神的内涵获得深人的、系统的或完整的了解，从而为他们自身的人文精神之培养奠定必要的认识基础(详见下文)o真正的哲学活动与人文精神之培养是内在地统一的。哲学能够使人最直截地接近人文精神。

第二，从其专业敏感看，

哲学能够敏锐地觉察各种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制度和行为，从而为人文精神之培养预备可靠的理论保证。

每一种职业或专业都有其特别敏感的对象。哲学的专业敏感就是对现实社会中一切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制度和行为的先知先觉，即先于其他学科而发觉社会制度和社会行为中有违人文精神规定之处。这种先知先觉尤其明显地体现于对那些隐蔽地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制度和行为的识破中。常常，当经济学、政治学或法律学为统治者们的某项政策连声叫好时，哲学却在其中发现了悖逆人文精神规定之处。哲学在其他各门学科的齐声哼鸣中发出的不谐音在训练有素的耳朵听来恰是最悦耳动听的0在哲学史的各个时代里都有这样一些哲学家，他们因发现某些制度或行为不符人文精神规定而拒绝与官方合作，甚至不惜得罪随波逐流的民众。譬如，在担任雅典元老院理事团总主席时，苏格拉底冒着被弹劾甚至被监禁的危险拒绝了民众提出的宣判十位海军将领死刑的强烈要求，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将领为了让活着的水兵尽快在狂风巨浪中逃生而放弃为阵亡的水兵收尸，这是危难之际迫不得已的选择，若因此而治其死罪，则极不公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当时惟一反对雅典民众不论特殊情节而要求处决十位海军将领的人，虽然有些政客宣称要弹劾、逮捕他，民众也起哄闹事，但他拿定主意要为法律、为正义而冒一切险，不愿因惧怕缧绁、斧锯而附和民众于非义。苏格拉底还于担任雅典元老院议员期间拒绝执行“三十寡头\"发布的逮捕一一个主张平民制（民主制的一种初级形式)而反对寡头制的人，尽管他本人并不赞赏平民制，但他认为平民制无论如何都优于寡头制。

哲学的这种敏感应归功于其冷静旁观和独立运思。哲学对现实社会事物的研究不是人乎其内的热情参与，而是出乎其外的冷静旁观；哲学总是在现实政治之外独立运思，而不为它所左右。而这些又是由哲学的超越性决定的。哲学，不论它怎样密切关注现实社会，都高远地超出了现实社会的地表。道理很简单，就是俗语所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哲学不愿为反反复复的利害计较所迷，不甘为一时一地的狭隘经验所限，它的目标是对任何

对象获得尽可能清晰的和完整的把握。真正的哲学不是追随而是引导社会趋向，不是仰视而是俯瞰政治风云。它从来不甘心做社会的跟班和政治的奴婢。在基督教中世纪里，哲学虽然被迫沦为神学的奴婢，但依然不时地起而反叛神学以摆脱难堪的处境。

既然哲学本身对于各种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制度和行为是敏感的，那么研习哲学也必将有助于人们敏锐地发觉这样的制度和行为，并为及时地阻止它们的实施或扩张做好理论准备。敏锐地发觉各种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制度和行为，这本身就是人文精神的一个重要体现，同时又是培养更高层次的人文精神的一种重要手段。

第三，从其批判本性来看，

哲学不会姑息纵容而是勇敢揭批与人文精神要求背道而驰的一切制度和行为，从而为人文精神之培养提供极富感召力的示例范型。

哲学的本性是批判。通过内部的批判，它发展自身。通过对外的批判，它改造社会。哲学不仅善于识别社会中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制度和行为，而且勇于批判这样的制度和行为。在此方面，哲学比其他某些人文社会学科整体上更有骨气和魄力。经济学、政治学、法律学中虽然也有一些学说是批判各自时代的政纲政策的．但是它们整体上为各自时代的政纲政策进行辩护和论证，而不管这些政纲政策是否违背人文精神规定。哲学中虽然也有…·些学说是附会迎合各自时代的政纲政策的，但是它整体上绝不与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政纲政策同流合污。哲学家中虽然也有一些明哲保身的人，但这样的哲学家毕竟只占极少数，而且可以说他们都是三四流的哲学家。在哲学史中，人们可以看到大义凛然的思想斗士代复一代地崛起。关注现实社会的哲学家几乎都是社会批判家，而他们的批判大多以人文精神的某一或某些要素为根本依据。他们之中，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文主义者们、1 6世纪以来各种社会主义者们、启蒙思想家们、法兰克福派哲学家们是四个引人注目的社会批判

家群体。他们或依据人权和自由二理念谴责教会对人性的残害和对异端的迫害，或依据正义原则和大同理想揭露不合理的经济制度(私有制、剥削制等)和政治制度(世袭制、等级制等)所造成的苦难和罪恶，或依据民主、自由、平等诸理念抨击君主专制、思想禁锢、言论压制、等级压迫，或依据人权、民主和自由诸理念控诉官僚机器和技术统治对人的本性的压抑或扭曲、对人的自由的侵犯或剥夺。有时，万众噤若寒蝉，惟二三哲人坚持抗议，其情其景，有似茫茫荒原上倏然掠过的萧萧马嘶和沉沉夜黑中悚然惊起的嘤嘤鸟鸣。哲学批判对改善社会状况的实际功用可能并不大，但是它可以使民众警醒和使当局收敛。

哲学的批判本性是由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其一，哲学本身拥有独立不羁的品格。哲学可能从其他学科和现实世界寻求材料和依据，但是它不必依赖于其他学科和现实世界，因此它是非自足地独立的，而这种独立性可以使之不受官方意识形态控制，不为现实政治行情所牵制。其二，哲学家们往往具有强烈的社会使命感。除了单纯技术型的哲学家(如某些数理逻辑学家、心理学美学家、语言哲学家、科学哲学家)之外，其他哲学家或多或少地、或深或浅地、或久或暂地关注过现实社会，而且，他们关注现实社会的目的不仅仅是为其学术探究获取材料或依据，还钉为改善或变革社会而提出更具针对性和适应性的建议或方案。作为知识阶层的精英，他们大多具有强烈的社会使命感．力求以自己的思想影响现实社会，甚至渴望救世济时。他们不仅坚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而且胸怀“领袖群侪，舍我其谁’’的抱负。他们内心里深藏着柏拉图所云“哲学王”的梦想。这并不是说他们有管理国家、统治万民的政治志向，而是意指他们有用自己的思想指导政治事务、引领时代潮流的人生理想。他们中有些人的确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其三，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现象总是存在。各个时代和国家里都存在着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现象，而有良知的学者们容不得这样的制度，看不惯这样的现象，他们总是情不自禁地要说长道短、评头论足。哲学家们在此方面尤其不甘人后。其四，统治者们倾向于对普通民众进行思想愚弄和精神欺骗0在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中，鲜有统治集团不倾向于为了自己的利益或名义上的国家利益而在思想上愚弄民众、在精神上欺骗民众，即便民主政府有时也这样做。而

有思想愚弄，就需要思想启蒙；有精神欺骗，就需要精神解放。哲学家们在多个时代里都是率先甚或惟一担负起思想启蒙和精神解放之重任的群体。他们中许多人为此重任遭受过磨难，乃至献出了生命。

哲学家们的社会批判是其人文精神的一个主要表征，它可以为一般人的人文精神之培养树立榜样和提供启示。既然哲学本身勇于揭批与人文精神要求背道而驰的一切制度和行为，那么研习哲学便可以使人们在仿效和借鉴中逐渐养成理性批判精神，从而提升其人文精神的层次。

哲学的上述三重人文精神功能是密切相关的。其中，第一功能是第二、第三功能的基础·第二功能是第三功能的前提，而第三功能又有助于强化第一功能。

三、哲学促进人文精神之培养的过程

人文精神之培养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哲学对人文精神之培养的促进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这个过程可以被分为三个阶段O应当指出，它们并不一定全部出现于某个特定的个人或集团的人文精神之培养中。但从理论上讲，哲学对人文精神之培养的促进必须经历这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帮助人们充分地了解人文精神。

包括了解人文精神的含义和要素，了解人文精神的各种规定或要求，了解人文精神在人类历史中的演变过程和在当前社会中的实际状况。

尽管知识不等于行动，但是知识是行动的前提。这一点早在希腊时期既已被哲学家们

指明。譬如，苏格拉底就强调知善是行善的必要前提，他甚至提出德性即智慧(或译“知识”)o尽管对人文精神的认识并不就是人文精神本身，但是了解人文精神是培养人文精神的前提，并且，了解它愈多，对培养它就愈有益。人文精神是一种高度理性化的精神，仅凭感觉和直观不能望其项背。人们可以不学伦理学而仅凭良心就成为一个具有高尚道德的人，但是人们绝不可能不领会人文精神而仅凭良知就成为一个具有高尚人文精神的人。虽然我们不能仿照苏格拉底所提出的不知善就不能行善之观念说，不了解人文精神就不能践行人文精神，但是我们可以说，不了解人文精神就不可能培养出自觉的人文精神，不深入了解人文精神就不可能提升人文精神的层次。有些人在不知不觉中违背了人文精神的规定，有些人对他人的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行为毫无觉察，这都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人文精神0

哲学以它对人文精神的深入、系统、完整的阐发明显地推动了整个人类的人文精神的发展，它也可以通过予人以深入、系统、完整的人文精神知识而可观地促进个体的人文精神之培养。

通过广泛地厂解哲学家们关于人文精神要素的各种学说以形成自

已的比较成熟的人文精神观，这是培养自觉的人文精神的第一步。应当指出，不同哲学家对同一人文精神要素的论说必定有所不同甚或有所冲突，这就要求接受者们善于比较、鉴别、选择、综合。

第二阶段是促使人们真诚地信仰人文精神。

这意味着把人文精神规定当作他们自己的行为准则，把人文精神之弘扬和实现当作他们自己的人生理想。

宗教主张先信仰后理解，而哲学则要求先理解后信仰。在充分了解人文精神之后，人们还应真诚地信仰人文精神。知识必须经由信仰才能转化为行动。对于人文精神之培养，仅仅了解人文精神是不够的，还须信仰人文精神。往往出现这样的情形：一个人对某个学说知之甚详，但是他并不相信它，或者只是口头上相信它，而内心里并不相信它。这样的情形也可能降临于人文精神之上。

要避免知而不信的情形发生在人文精神之上，就得借助于理论的说服力。而哲学是非常擅长以理服人的。哲学晓谕人们，人文精神的各个要素是千百年来人类理性选择的必然结果，是数十个世纪的人类文明的宝贵结晶。哲学劝导人们，人文精神不仅对于整个人类是有益的，对于任何个体也终究是有益的。哲学提醒人们，既然必须有所信仰，那么与其信仰其他理念、原则，不如信仰人文精神。总之，只要人们真正走进哲学，那么哲学就能够使他们信仰人文精神，真诚地而不是虚伪地信仰人文精神。

有必要指出，这里所云信仰，意指一种持久的稳定的专注的信念，而非一种迷信的盲目的狂热的崇拜。对人文精神的信仰不同于任何宗教信仰，因为它基于清醒的理智而非神秘的直觉，它以人而非神为终极关怀目标，它着眼于人间现世而非天国来世。

第三阶段是激发人们能动地践行人文精神。

其具体要求是：自觉地把自己的一切社会行为纳人人文精神规定中，劝导他人和敦促组织遵循人文精神规定，及时纠正或制止自己的和他人的各种违背人文精神规定的行为，勇敢地抗议和谴责各类社会组织的悖逆人文精神规定的制度和行为。

仅仅了解人文精神不够，加上信仰人文精神仍然不够，人们还应践行人文精神。而哲学不仅能够使人们充分地了解和真诚地信仰人文精神，而且能够激发人们能动地践行人文

精神，即在现实世界中积极主动地弘扬和实现人文精神。这主要是因为哲学为人们提供了大量践行人文精神的光辉榜样。他们的示范效应、激励功能是不可低估的。

哲学注重知，亦注重信，更注重行。当一些哲学家(如J．一P．萨特)说哲学就是行动的时候，他们之所想多是哲学对时代和社会的现实状况的改造。而这种改造中最有成效的部分是人文精神带来的。在究极的意义上，从事哲学就是践行人文精神。哲学本身必须从知识经信仰到行动，它也要求以之为指导的其他修养经历这一过程。

综而言之，在从知识经信仰到行动的整个人文精神培养过程的诸阶段，哲学都可以发挥其显著的功效，产生其独特的助益。

四、哲学家们的超迈人文精神举隅

前已指出，哲学为人们的人文精神之培养树立了大量光辉的榜样。确实，无论哪个时代，在为人文精神之弘扬和实现做出过可歌可咏的贡献的历史人物中，哲学家都不在少数。在人文精神方面，哲学家不仅著书立说，而且身体力行，其贡献光照汗青、彪炳千秋。他们中有民主精英、自由斗士、正义法官、仁爱圣人等各个方面的杰出代表。他们的人文精神之树开出的灼灼繁花和结出的累累硕果在人类文明的花果园中夺目耀眼、蔚为大观。这里不可能详细介绍他们在人文精神方面的壮举义行，而只能概要地分类提及他们的事迹。

第一类，民主精英。

自希腊文明早期至近代各国民主革命时期，除基督教中世纪外，西方历史中从来不乏为民主而奋斗的精英。而在他们当中，哲学家引人注目。在希腊罗马时期，不少哲学家因支持民主政治反对专制政治(包括僭主制、寡头制、帝皇制等)而陷人各种厄运中。例如，

毕达戈拉因不满僭主制而开罪权贵，被迫离开故乡萨摩斯岛，流浪异国他邦。爱利亚派的芝诺因主张民主政治、反抗僭主统治而被杀害。阿纳克萨戈拉因支持伯利克里的民主改革而被政敌投入监狱，越狱后不得不隐居起来。普罗泰戈拉则因支持伯利克里的民主改革而被政敌放逐到西西里，旋即在途中遇难。西塞罗因坚持议会制(元老院制)、抗议帝皇制而被政敌当众刺杀。在近代前期，许多哲学家冒险宣扬过各种民主观和抨击过君主专制，遭遇了不同形式的迫害。诸如，伏尔泰因传介已完成民主革命的英国的开明政制和先进思想而其书遭焚、其人避难他乡o J．一J．卢梭因宣扬激进的民主制和批判君主制而屡遭迫害，不得不流亡他邦和隐居乡野o G．佛尔斯特(Georg Forster，1754—1794)因在法国大革命时代亲身参与梅因兹市的民主革命而被卷土重来的反动势力杀害。G．黑格尔一辈子深衷向往民主制，青年时，他为庆祝法国大革命的胜利而与大学同学一起栽种“自由树\"；中年时，他一反普通民众的狭隘民族主义而对拿破仑军侵占德意志各诸侯邦表示欢迎，因为这沉重打击了封建势力，摧毁了专制政权，使人们看到了民主和自由的希望；晚年时，尽管他对普鲁士国王献过媚词，但他内心里依然向往古希腊的民主政治，依然推崇法国大革命的辉煌精神。德摩克利特曾云：宁愿在民主国度里受穷，而不愿在专制国度里享福。这一令人拊掌称妙甚至拍案叫绝的惊世豪言，道出了古往今来所有非御用哲学家的真切心声。

第二类，自由斗士。

文艺复兴运动兴起以来，西方各国哲学家为了各种自由(特别是思想自由和信仰自由)而同封王朝和基督教会进行了长期的文化斗争，其中有人为此承受了这样那样的磨难。譬如，M．路德(Martin Luther，·l 483一l546)因倡导教众对教义的理解自由而遭到罗马教廷指使的教士们围攻和威胁。G．布鲁诺因斥责宗教的愚昧无知和传播无神论而长期遭到天主教会的迫害，身陷囹圄八年，最终被罗马宗教裁判所判处火刑。B．斯宾诺莎青年时因坚持信仰自由而被革出犹太教门，且经历过多次暗杀危险，中年时为了思想自由不遭强暴而宁愿过着以磨制镜片为生的清贫日子，不愿接受一些权贵的带限制性条款的聘任或资助

——当代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A．马斯洛视B．斯宾诺莎为自我实现的哲学家典型，因为他为了崇高的精神事业而放弃了低级需要的更好满足。J．拉梅特利、C．爱尔维修、D．狄德罗、P．一H．霍尔巴赫等1 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皆因批判宗教神学的荒谬、揭露天主教会的罪恶、宣传无神论、主张信仰自由而或者其书遭焚烧、或者其人遭监禁。当有人奉劝B．斯宾诺莎把其著作题献给法王路易十四时，这位心高骨傲的哲学家断然回绝道：“我只把我的著作献给真理!\"这一振聋发聩的、掷地有声的慷慨陈词表达了许许多多不愿为面包而出卖自由、为俸禄而背弃真理的哲学家的崇高志气。

第三类，正义法官。

许多哲学家在沉思世界万物之同时，密切关注社会正义的实现情况。他们对社会中种种违背正义原则的事件、特别是由强大的统治者加诸弱小的普通人的非_义事件感到愤慨，他们并且尽其可能地为无助无奈的人们争取正义。西塞罗既是哲学家、演说家，也做过律师、执政官，他曾为许多遭到不公不义对待的人辩护过，也曾把许多行不公不义之事的人投入监狱和刑场。伏尔泰一生好抱不平，曾利用自己的威望和影响力使多起长年不白之冤(如卡拉冤案)得以平反昭鸳，因而深受巴黎民众的爱戴，当他从避难地回归故乡时，巴黎万人空巷前往车站迎接。J．-P．萨特作为“20世纪的伏尔泰\"也不时地抨击法国政府和其他国家政府的非义行为(如反对法国武力镇压阿尔及利亚民族独立运动，谴责前苏联出兵占领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阿富汗)，尽力为正义开辟生存空间，以致他多次遭到恐吓和报复(如其住宅两次被焚烧)，正是出于对某些政府的不满，他拒绝接受来自官方的一切荣誉，甚至包括诺贝尔文学奖，在他逝世后，成千上万的巴黎民众自发到街头为他送葬。在法兰西历史中，如此之多的民众自发地欢迎过的文化名人似乎只有伏尔泰，如此之多的民众自发地哀悼过的文化名人似乎只有J．-P．萨特，热情欢迎与沉痛哀悼，情景殊异而原因大同，无他，为两位哲人的一身正气而已o B．罗素把他一生中的许多时光投入到为正义事业呐喊和奔走之中，他反对和谴责一切违背正义原则的政治制度和政府行为，他曾因反对英国参

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和支持拒服兵役者而被监禁半年，他曾与其他一些世界知名的哲学家、文学家、科学家一起声援遭受H．斯大林(1879—1953)暴政迫害的知识人。“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韩愈(768—824)在其《送孟东野序》中如是断言。物犹如此，人何以堪?抱不平，鸣不公，尚公理，伸正义，这正是众多具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哲学家的本然之性。

第四类，仁爱圣人。

在哲学家中，大多具有超常的仁慈悲悯之心，少数成为旷世的圣人。在人类文明史的远古时期，出现过四位公认的圣人：希腊的苏格拉底、中国的孔丘、印度的释迦牟尼和犹太的耶稣。其中前二者是哲学家，后二者也可以说是广义的哲人。他们或宣扬仁爱精神(孔丘)，或践行仁爱精神(苏格拉底)，或既宣扬又践行仁爱精神(释迦牟尼和耶稣)。苏格拉底对雅典民众充满慈爱，常年游历四方与各色人等辩论人生问题，分文不取地教导各地青年，敦促人们摆脱凡俗和蒙昧、追求高尚和智慧、做正义的人、过有德有识的生活，这个“雅典的牛虻”在暮年因为开罪某此人而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控入狱，在拒绝越狱之后坦然饮鸩自亡，其德其节，高山仰止。如果说孔丘言“仁”较多而行“仁\"较少(至少没有什么非常引人注目的仁爱之举)，那么先秦时期另一位大哲人墨翟则既大力宣扬“兼爱\"又勉力践行之，他也可以被称为圣人(如果墨家成为后来中国文化的主流，他完全可能被尊为圣人)。据庄周记述，墨翟及其门徒摩顶放踵，自苦其志，为的是普天下人交相爱兼相利。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A．史怀泽把自己五十多年的后半生的全部精力和资财无偿地奉献给了贫病交加的非洲腹地民众，在救死疗伤的同时传播基督精神，在他逝世后，人们把他与印度国父M．甘地并称为20世纪里两大具有世界影响的圣人。还有许多哲学家在生活世界中行过无数仁爱之举，它们已为时间所尘封，但是哲学家群体的广博的爱心与时俱进、永不磨灭。一个真正的哲学家可能恨某一或某些人，但是他必定对整个人类、对全部民众充满爱心o“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张载在其《西铭》中如此宣称。普仁万民，泛爱万物，天下一

家，人皆兄弟，这是古今中外多少胸怀广博和志向高远的哲人心向神往的理想境界!

另外，还有一些哲学家分别在弘扬和实现人权理念、平等理念、和平意识或大同理想方面做出了可史可书的业绩，兹不俱陈。

整体上，西方的人文精神比中国的人文精神强盛得多，不仅在哲学家中如此，在艺术家和科学家中亦如此。在一个有着数千年严酷的封建专制的古国里，除了找到几个宣扬过仁爱精神或大同理想并为之而稍有行动的文士哲人之外，人们不能期望发现为人权、民主、自由、正义诸理念而奋斗的人文英雄。整个说来，中国的历史是～一部人文精神萎靡不振的历史。只是自1 9世纪末以来，由于受西方思想的影响，中国历史中才出现数位真正的人文英雄。在当代中国，人文精神依然处于整体萎缩状态。这就使人文精神之培养在当代中国变得迫切地必要。研习哲学是培养当代中国青年的人文精神的一条有效的途径。可以预期，持续数代的本真的哲学兴趣将给中国带来一个人文精神充盈的新时代。历史也将在中国证明，哲学既是可畏的又是可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