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巴金《寒夜》所用语言的特色
摘要:巴金的长篇小说《寒夜》是巴金在抗战末期开始创作的作品,创作时间及背景基本与小说中的一致。它跨越了胜利前后两个不同的大环境,故事又发生在陪都重庆,再加上作者驾驭小说创作的越来越稳健的风格,使得小说本身在语言风格,修辞运用以及方言运用上都具有一定的特色。本文将试图从这几个方面对小说语言进行分析与总结,探究其语言特点为小说带来的影响。
关键词:巴金;寒夜;语言;自由
一、引言
《寒夜》是巴金于1944年开始写作的一篇长篇小说,它讲述了在抗战期间重庆陪都的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的悲剧。小说中汪文宣和曾树生是一对“裸婚”的夫妻,俩人都是教育系的大学毕业生,梦想着以后能够办一个“乡村化,家庭化”的学堂,但是抗战的爆发使得他们不得不转移到陪都重庆,汪文宣在一家半官半商的图书文具公司当校对,曾树生在大川银行当小职员。汪文宣的母亲为了减轻儿子的生活负担,赶来操持家务,但汪母与曾树生婆媳关系不和,汪文宣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且又患上肺病,家庭变得非常拮据。后来曾树生选择跟随银行经理陈奉光去兰州开展新业务,到了兰州以后曾树生终于决定与汪文宣离婚,但是每月依旧给汪文宣一家寄钱。汪文宣在收到曾树生的决绝书后更加绝望,最后在抗战胜利的鞭炮声中死去。汪母带着孙子小宣去了云南昆明,等到曾树生从兰州回到重庆,但早已物是人非,她后悔不已,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来。
二、压抑的语言风格
语言风格是作家通过作品表现出来的创作语言特有的格调。小说的写作背景是抗战时期,小说中也是抗战时期,国家的破碎与个人生命的岌岌可危,使得即使是战时的陪都重庆,也并不繁华,市井生活都紧紧围绕着生存与否,时局与战争,没有人在关心生活的其他精彩,所以压抑成了小说主要的语言格调。
2.1 环境描写的压抑
小说开篇描写汪文宣仰望天空时,“天色灰黑,象一块褪色的黑布,除了对面高耸的大楼的浓影外,他什么也看不见。”天空一般会带给仰望人希望,但作者却将天空比作黑布,带给人一种开篇就有的绝望,这似乎就预示了小说的悲剧结尾。汪文宣在战乱的大环境下变得非常窘迫,只能做校对糊口,面对妻子和母亲的不和谐,他常常夹在两边受气,他祈求有一个关心他的人。“远远地闪起一道手电的白光,象一个熟朋友眼睛的一瞬,他忽然感到一点暖意。但是亮光马上灭了。”这亮光显然不是为他而照的,汪文宣的周围可以说没有一丝光芒,即便有,也是转瞬即逝的。当汪被发现吐血躺在床上休息时,“电灯光孤寂地照着这个屋子。光线暗得很,比蜡烛光强不了多少。那种病态的黄色增加了屋子的凄凉。他闭着眼,半张开嘴,一张瘦脸好象涂上一层蜡,显得十分可怜。”作者把电灯光线用“病态”来形容,连光线都是病态的,还有何希望。
2.2 人物内心活动的压抑
环境的黑暗导致汪文宣内心的消极,在他内心活动中,除了前期的一些幻想,基本上看不到任何积极的文字。曾经激情昂扬的他被现实狠狠地踩在脚下,为了生活不得不卑屈地在一家公司做校对,拿着微薄的薪水,每天都活在矛盾之中,面对上司时是又恨又怕,每天只是敢怒不敢言,“你年终一分红,就是二三十万,你哪管我们死活!要不是你这样刻薄,树生怎么会跟我吵架?”可是他连鼻息也极力忍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怕周主任
会注意到他心里的不平。”内心深处的嘶吼与表面上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他痛恨,但又不得不坚持,因为这份工作也是来之不易。他对同事也是非常敏感,总感觉他们在讨论他的事情,“他们一定在谈他和他妻子的事情,他暗暗断定道。”这样的生活使得他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开始怀疑他和妻子的夫妻关系。“他们中间只有同居关系,他们不曾正式结过婚。”所以他对他们婚姻关系的维持也缺乏安全感。当他看到曾树生与银行经理走在一起并发现经理对曾树生有好感以后,这种感觉油然而生。“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方望着她的背影。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眼里只有一个景象:她同那个穿漂亮大衣的年轻男子在前面走着,永远在前面走着。”没有作为丈夫该有的气愤,只是失落,“什么也看不见”,感觉一切都要结束了一样,他好像有一定的预知能力,但他却束手无策,所以只能不断地挽留自己的妻子。
2.3人物言行的压抑
争吵后的汪文宣和曾树生坐在咖啡厅里,两人的对话方式基本一样,都是“自语似地说”,小说中也多次出现“自语似地”,角色往往通过自语的方式把自己想说的话表达出来,说明在说话的时候并未看着对方,情绪无法完全表达出来,也许是不忍把话语里的内容完全呈现给对方,毕竟,这并不是对方想要听的,但确实又是自己内心的想法。
三、善用比喻
小说的语言有一很大亮点,即善用比喻。“全书约有13多万字,运用比喻达一百四十多处,或记人,或叙事,或写景抒情,无不收到很好的艺术效果。”小说在刻画人物性格,描写人物的语言行为,以及内心活动时都恰到好处地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使得小说在沉郁的基调上增加了更多的生动感,凸显了作者的艺术造诣。
3.1 比喻刻画人物性格
在刻画汪文宣的形象时,说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手像“鸡爪似的”,侧面描写出他的身体羸弱。在病入膏肓之际,“他每天下班回家,走进门总要喘气,并且要在藤椅上像 死人似地坐了好一阵才能够走动、讲话” 。生动再现了他患病后期身体的不堪一击。曾树生的“花瓶”形象也通过各种“像鲜花一样”,“像去吃喜酒一样”的语言体现出来,汪母的“二等老妈子”形象描写也不在少数,“她的头上像撒了 一堆盐似的 ”形容她的衰老,“她咬牙切齿地说,仿佛就在咬那个女人的肉似的”生动表现了她对儿媳的凶狠。
3.2 比喻描写人物言语行动
运用比喻描写汪母的语言。如第22章,当文宣谈到 树生到了兰州可以帮助他时,母亲冷笑一声,接着轻蔑地说:“她?你相信她!她是一只野鸟,你放出去休想收她回来。”把曾树生比作“野鸟”,体现出她对曾树生的不信任与厌恶感。汪文宣对生命的看法也通过比喻表现出来了,“我们这种人无钱无势,也用不着逃难。就是遇到不幸,也不过轻如鸿毛······”一方面体现出他对人生的绝望,一方面侧面反映出当时的统治的黑暗,普通小人物的生存权利得不到保障,人生价值得不到实现。汪文宣对自己的生命感到绝望,离不开朋友唐柏青与同事老钟的死去给他带来的打击。唐柏青的妻子死去以后,他终日在酒馆里度日,最后被卡车碾死,这一消息传到汪文宣耳朵里时,他“仿佛坐到了针尖上一样,差一点要跳起来了”,生动表现他受到的惊吓。老钟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同事,但他却突然得霍乱不到两天就死去了,好人没有好报,汪文宣本就已经在生死之际,“他一个人立在墓前不时左右观望,他好像不是在观望一位朋友,他现在是来看他的简陋的新居”。预示着汪文宣注定的死亡,使读者读来感慨万千。
3.3 比喻描写人物心理活动
汪文宣在收到曾树生的诀别信时,内心崩溃到了极点。信的开头就“象一把铁爪在抓他的心”,表现其心痛,读信后汪文宣“指责”曾树生的残忍,“她应该知道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锋利的针,每根针都在刺痛他的心”,他的心痛体现得淋漓尽致。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死去似地过了好一会儿。”表现他的心痛已经到了极致,足以令他如死人一般。
曾树生是一个追求自由的女子,虽然她与婆婆关系不好,但是她深爱着他的丈夫,她也是知道责任感的,所以他对丈夫和孩子都很在意,但是这样的责任感使他在生活中承受了太多压力,使她不得不一再考虑离开。在与婆婆的争吵之中,这种想法便是明显的。“她的思想好像被困在一丛荆棘中间,挣扎了好久,才找到一条出路。”然后,“渐渐地她的思想又走进一条极窄的巷子里去了”。她的思想就是这样不断地找到出路,又走进巷子里,这种反复的心理不断地让曾树生处于矛盾之中。
四、第三人称的叙述效果
4.1人物的矛盾纠结
小说中除了汪文宣一直处于矛盾中之外,他的妻子曾树生也是如此。她追求美好的精神生活,向往自由和幸福,但是她又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在与其他男人的交往中懂得分寸,对家庭也有很强的责任感。但是这一切在战乱时期,在他们这样的小知识分子家庭,这些都成了奢求。“可是等他沉沉睡去,母亲出去请医生,妻一个人立在右边窗前看街景的时候,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忽然感觉到象被什么东西搔着她的心似地不舒服。一个疑问在她的脑子里响着:这种生活究竟给了我什么呢?我得到什么满足么?”在夜深人静之时,她开始纠结了,虽然在面对汪文宣时她总是好言相劝,表示一定会在身边支持他,并且在
汪母的刺激下她表示“不走了”,但时局造成的贫困与重担,使得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今后的人生,不得不开始为自己打算。尤其在她发现丈夫患的是肺结核后,她一直鼓励汪文宣养病但一直都遭到汪的拒绝。“她默默地望着他,她想:他什么都知道,甚至那个残酷的真实。她的劝告对他有什么用处呢?他躺在床上,不过在捱日子。不论是快,或者慢,他总之是在走向死亡。她还有什么办法拯救他?……没有。他不听她的话,不肯认真治病。她只有等待奇迹。或者……或者她先救出自己。她的脑子里有着矛盾的思想。所以她一边偷偷流泪,一边又暗暗抱着希望。”作者运用两个反问句表达曾树生的无奈,后又直接写出她的“矛盾”,一边为汪和这个家伤心,一边又心存侥幸,也许她可以先让自己解脱,先从这个家庭中逃离出去。这也为后来她真正选择与汪文宣断绝关系做了铺垫。
4.2 充满戏剧感的婆媳大战
造成最后曾树生没能陪着汪文宣走到人生尽头的导火线便是曾树生与汪母的矛盾激化。汪文宣不解“她们究竟为着什么老是不停地争吵呢?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家庭,这么单纯的关系中间都不能有着和谐的合作呢?为什么这两个他所爱而又爱他的女人必须象仇敌似地永远互相攻击呢?”,婆媳俩的每次登场都可以说是一台舞台剧,两人的对话也是小说中少有的激烈的字眼,两人虽均是知识分子,都读过书,但吵起架来都丝毫不会让步,汪母骂曾是儿子的“姘头”,曾讽刺汪母封建保守,“缠过脚”。不仅是明面上的争吵,作者对两人心理进行了许多细节描写,极具戏剧感,充分体现了“女人不好惹”的真谛。下面是几处两人心理活动的描写:
树生看完信抬起头,她的眼光无意间同母亲的眼光碰到了。她看出了憎恨和讥笑。“我都知道,你那些鬼把戏!”母亲的眼光似乎在这样说。 “你管不着我!”她心里想,她轻轻地咳了一声。
“一个同事写来的,没有什么要紧事,”妻淡淡地回答。母亲马上掉过头看她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在骗他,我知道。”
“她不要我跟他讲话。怎么她又不让他休息呢?这个自私的老太婆!”她愤慨地想道。 这些语句在整个压抑的语言基调下凸显得非常刺激,也是最具有戏剧感的。
4.3 饱满的人物形象
作者虽然花了许多笔墨在描写婆媳大战的明争暗斗。但也让很多细节方面体现出作品里“没有一个坏人”。尤其是曾树生,她虽然向往自由美好,但是对汪文宣也是用情很深。离开之际的:
她掀开自己的棉被,也拉开他的棉被,把半个身子扑到他的身上,伸出两只膀子搂着他,不管他怎样躲开,她还是把他的脸扳过来。她流着眼泪,呜咽地喃喃说:“我也并不想去。要不是你妈,要不是大家的生活……我心里也很苦啊!……我一个女人,我……” 这段话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女人的无可奈何,她的选择从道德上也很难判断对错与否。
而对汪母也是如此,她毕竟是一个有涵养的人,即便与汪母关系并不融洽,但是她还是选择尽量与她不争锋相对。
树生本来已经站直了,要招呼母亲,并且说几句带好意的话。可是听见母亲的冷言冷语,她又默默地蹲下去。她的脸涨得通红,她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后在写给汪文宣的信中写道:
母亲还发脾气吗?我在家她事事看不顺眼,分开了她也许不那么恨我罢。 汪母是一个看不惯儿媳的母亲,但是他也在这个家庭中甘受“老妈子”之苦,每天洗衣做饭缝衣打扫,小说开篇的部分描写让人怀疑她有些恋子情结,但在汪文宣病重后她也不再那么仇恨曾树生了,汪想象曾树生写信给她,她的反应是:
她摇摇头,她想说:“你在做梦!”可是她刚刚说了一个“你”字,立刻闭上了嘴。她不忍打破他的梦。同时她也盼望他的这个梦会实现。 说明她内心也是希望和曾树生友好相处的。
五、方言的运用
小说中多次出现周围环境无名人物的吆喝声与谈话声,多次用到方言如“今晚上不晓得炸哪儿,是不是又炸成都,这们(么)久还不解除警报,”,川渝地区的人都喜欢把“今天晚上”说成“今晚上”,四川部分地区把“这么”说成“这们”。“昨天打三更才解除,今晚上怕要更晏些。” “晏(an)”是四川话晚,迟的意思。作者本身就是四川人,写作时也在重庆,这些方言的运用,不仅为小说的环境对比描写起了作用,而且具有一定的方言考察价值。
六、结语
整部小说全文的语言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一个生僻字,语法也毫不复杂。环境描写分量非常恰到好处,一点不多余,与许多开篇拥有大幅环境描写的作品不同,可读性很强。人物心理描写非常透彻,笔下的人物形象非常圆形饱满。小说主线明确清晰,悲凉氛围营
造得十分成功,最后悲剧结尾时让人潸然泪下,感叹大时期的混乱,感叹小家庭的无奈。
参考文献
[1].巴金.寒夜[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
[2].易丽华.巴金《寒夜》的比喻艺术[J]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2年 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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