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第1期 (总第225期) 姓才论 THE NORTHERN FORUM No.1.201l Total No.225 【古典诗学】 论魏晋六朝乐府诗的文人化 ——以女性形象的变迁为例 文晓华 (徐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摘徐州221116) 要]乐府诗产生于民间,属大众文学范畴,在魏晋六朝文人拟作乐府诗后,乐府诗的文人化便 如影随行,即由大众文学向文人文学转化。在这个转化过程中,大众与文人对于相同题材的不同处理(关 注度、表现方式等)是近距离考察这一转化的最直观视角,因而我们选取了汉乐府与魏晋六朝乐府诗中女 性形象的变迁这一视角作为考察的突破口。魏晋六朝乐府诗共经历了女性形象的三次变化,即曹魏西晋乐 府诗中的寄托性女性、东晋刘宋乐府诗中非主流化的女性形象、齐梁陈乐府诗中的富艳性女性。这三次变 化,体现出不同时代的文人情趣、文人文化,是乐府诗文人化不同阶段的具体表现。这些变化是由文人文 学创作功能的转变造成的。 [关键词]乐府诗;文人化;女性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1)0l—O0O9~05 来自民间的文学样式,往往具有鲜明的民间大众文 学色彩,经过文人的使用和改造,民间文学色彩会逐渐 汉乐府中有许多鲜活生动的女性形象。她们大多来 自农村,一言一行,本色自然,朴素亲切,有的女性努 蜕去,并彰显出城市文化背景下强烈的文人意识特色, 力恪守着作为媳妇的本分,严谨持家(《陇西行》);有 文人的审美情趣、文化观照会迥异于它所产生的大众文 的纺织劳作,娱亲孝顺(《相逢行》);有的恪守妇道, 学的土壤。汉代乐府古辞乃是乐府机关所采集的“代赵 之讴,秦楚之风”,据《汉书・艺文志》所载,汉代采 集民歌范围广泛: 勇敢而巧妙地拒绝使君的调戏(《陌上桑》);有的却生 活困苦,临死托孤,“莫使我儿饥且寒”(《妇病行》); 有的心地善良,为佣工缝补衣裳“故衣谁当补?新衣谁 当绽?赖得贤主人,览取为吾短”(《艳歌行》);亦有女 (《上山采靡芜》)。有的年轻女子处在热恋中,急切而热 心……。这些女性都有着鲜明的个性,或热烈坚决,或 《吴楚汝南歌诗》十五篇、《燕代讴雁门云中陇西歌 《淮南歌诗》四篇、《左冯翊秦歌诗》三篇、《京兆尹秦 篇、《河南周歌诗》七篇、《河南周歌声曲折》七篇、 《周谣歌诗》七十五篇、《周谣歌诗声曲折》七十五篇、 诗》九篇、《邯郸河间歌诗》四篇、《齐郑歌诗》四篇、 子虽整日劳作却色衰被弃,“新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入” 歌诗》五篇、《河东蒲反歌诗》一篇、《洛阳歌诗》四 烈地向恋人表达着自己的痴情,却赫然发现恋人突然变 《周歌诗》二篇、《南郡歌诗》五篇…‘ 1754)。 聪慧善良,或深情忠贞,《有所思》和《白头吟》中的 女子遭遇负心恋人时,坚决维护感情的纯洁,与负心男 即此可见,这些民歌以长安为中心,辐射了汉代大 子彻底决绝;刘兰芝忠于爱情,在被迫再嫁时,选择了 部分疆域。这些作品以农村生活为中心,描写了平民的 忠诚的最高境界……死亡;罗敷严词拒绝使君的挑逗, 喜、怒、哀、乐,质朴纯真,展示了平民大众的理想与 借着对丈夫不遗余力的赞美,对使君进行了辛辣的嘲讽 情趣。魏晋六朝有大量拟乐府诗产生,由于其作者多为 与奚落;自知不久于世的妇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 士大夫文人,因而作品较多呈现出文人的趣尚,使产生 她满含热泪,叮嘱着丈夫:“莫我儿饥且寒,有过慎莫笪 于民间的大众文学转变为文人文学。我们将汉乐府与魏 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妇病行》)这些女性性格 晋六朝拟作中女性形象的变迁作为研究乐府诗文人化的 各异,特点不一,绝不雷同,显示了其来源于广阔生活 人手点。 [收稿日期]2010—11—08 一的特性。这些女子是最普通人家的女儿、妻子,她们没 9一 有显赫的家世,动地惊天的事迹,只有平凡的人间琐事, 之“贤人”的象征。 最为真切的百姓生活。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指 如果说曹丕尚仅仅是尝试在乐府诗中以女性作寄托 出:“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 进行创作,那么曹植的乐府诗更创造性地将这种手法发 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汉乐府古辞正是有着最为 挥到极致,其《美女篇》、《蒲生行・浮苹篇》、《怨诗 广泛的生活基础,是基于民众生活的文学作品。魏晋六 行》、《妾薄命》、《种葛篇》、《弃妇篇》等均为寄托之 朝文人拟作了大量的乐府诗,在文人笔下,女性形象虽 作。他往往以女性口吻进行书写,《蒲生行・浮萍篇》然同样丰富,但却显示出与汉乐府中的女性不同的特点: 写其中道被弃的悲痛,“何意今摧颓,旷若参与商”,大 带有深深的文人意识。 一、曹魏西晋乐府诗中的寄托性女性 魏晋有许多文人染指乐府诗的创作,其诗中不乏女 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可分为两种,一种取材于现实, 多歌咏古代女子,如缇萦、秦女休、杞梁妻、苏来卿等, 偶尔涉及当代女性的情感生活;一种则往往以“美人” 来泛称,其中多用寄托象征手法。 在这两种女性形象中,无疑,前者延续了汉乐府古 辞的歌咏女性之事的写法,而后者则是文人赋予乐府诗 女性的新质,具有重要意义。以女性形象作寄托始于曹 丕,其《秋胡行》三首即是典范: 尧任舜禹,当复何为。百兽率舞,凤凰来仪。得人 则安,失人则危。唯贤知贤,人不易知。歌以咏言,诚 不易移。鸣条之役,万举必全。明德通灵,降福自天。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嘉肴不尝,旨酒停杯。 寄言飞鸟,告余不能。俯折兰英,仰结桂枝。佳人不在, 结之何为?从尔何所之?乃在大海隅。灵若道言,贻尔 明珠。企予望之,步立踟蹰。佳人不来,何得斯须。 泛泛绿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 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 思在庭。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J(p.528)。 易健贤认为,以上三首诗均写作于曹丕称帝之 后 ](PP‘4。一 。其一从“尧任舜禹,当复何为”的典故 说起,指出“得人则安,失人则危”,表达自己渴求人 才之愿望。其二、其三则秉承屈原《离骚》、《湘夫人》 的写作手法,以“美人”比喻所求之士,极写其美好, 并表达自己的深切思念,“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 谁,所思在庭”,可惜“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他 徘徊等待,怅然无比,“企予望之,步立踌躇。佳人不 来,何得何须”。《汉魏乐府风笺》卷11引朱止溪说云: “《秋胡行》歌‘朝与佳人期’,岂郑风怀贤之咏欺?帝 善哉行‘慊慊下A屋,吐握不可失’同意”,又引朱钜 堂说云:“此魏文思贤之诗也”,引朱止溪说“《秋胡行》 歌‘泛泛绿池’,乐众贤之来辅也。诗云‘中心好之, 曷饮食之!” J( 增 一 其诗正与曹操《短歌行》中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求贤 之意相同。诗中的“美人”并非实写,而是作者所渴求 一10一 声呼喊“行云有反期,君恩份中还”;《怨诗行》中的 “愁思妇”,其夫“恩情中道绝”,故其“悲叹有余哀”; 《弃妇篇》则描写了妇女无子遭弃的悲惨命运:“拊心长 叹息,无子当归宁。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美女 篇》中的“美女”则面临年华逝去,终身无托的孤独, “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种葛篇》则另辟蹊径,以 第一人称写“我”被“佳人”抛弃,“行年将晚慕,佳 人怀异心。恩纪旷不接,我情遂抑沉”,故其感叹“往 古皆欢遇,我独困于今。弃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在 这些作品中,无论是以女性口吻抒发被弃之命运、感叹 良人之难托的感情,抑或是写“我”被“佳人”抛弃, 均将抒情主人公置于堪怜可叹之境地,钟嵘云其诗“情 兼雅怨,体被文质”(《诗品》上),联系曹植的一生经 历,我们不难看出其作品有寄托之意。关于此点,古人 早已言之,宋代郭茂倩在曹植《美女篇》解题中云: “美女者,以喻君子。言君子有美行,愿得明君而事之。 苦不遇时,虽见征求,终不屈也。” J(p.912)元代刘履云: “子建志在辅君匡济,策功垂名,乃不克遂,虽授爵封, 而其心犹为不仕,故托处女以寓怨慕之情焉。”(《选诗 补注》卷二)清人王尧衢《古唐诗合解》(卷三)云: “子建求自试而不见用,如美女之不见售,故以为比。” 可见,曹植借感叹女性被弃之遭遇而寄托自己在朝廷中 遭受排挤与迫害,有志难酬的痛苦情怀。此外,陆机的 《塘上行》亦借江蘸的“繁华难久”表达“人理无常 全”、“女爱衰避妍”之意,,借衰老失宠之妇人“愿君 广末光,照妾薄暮年”的愿望表达其冀得新宠、得展才 华的政治理想。 比兴寄托的手法源自屈原,汉王逸曾进行过系统阐 述:“《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故善鸟香 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 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风,以托君子,飘 风云霓,以为小人”(《楚辞章句・离骚经序》)。在每个 文人笔下,虽则“香草美人”的内涵不尽相同,但比喻 寄托之手法则相通。君臣不偶,怀才不遇,文人往往借 助“美人”这一意象进行生发寄托,曲折含蓄,寄意深 远,是文人话语体系的组成部分。 二、东晋刘宋时期乐府诗的非主流女性形象 南渡之初的东晋与刘宋时期亦不乏乐府诗创作,共 约80首,陶渊明、梅陶、鲍照、谢灵运、谢惠连、吴迈 为”说为贵。谈玄说理之风同样覆盖了乐府诗诗坛。陶 远等创作颇丰。我们将这些作品分为两种: 及女性者的近30首的数量,是东晋刘宋文人乐府诗创作 的主流。这些诗有的以边塞征人或少年侠士为描写对象, 渊明、谢灵运、谢惠连等人对于人生的诸种思考便是玄 丝毫不涉及女子者,有近50首,这一数量超过了涉 言诗盛行下的产物。如谢灵运的《善哉行》: 阳谷罐升,虞渊引落。景罐东隅,畹晚西薄。三春 燠叙,九秋萧索。凉来温谢,寒往暑却。居德斯颐,积 如《从军苦》(颜延之)、《苦热行》(鲍照)、《A马篇》 善嬉蕹。阴灌阳业,凋华堕萼。欢去易惨,悲至难铄。 (袁淑、鲍照);有的以游子思乡或亲朋离别为表现主 激涕当歌,对酒当酌。鄙哉愚人,戚戚怀瘼。善哉达士, 题,如《猛虎行》(谢惠连)、《折杨柳行》(谢灵运)、 《东门行》(鲍照)、《北风行》(鲍照);更多的作品纯 滔滔处乐。[ ](p・ ) 玄言诗往往将写景与玄理相结合。在这首诗中,谢 以说理见长,其中有人生迅疾、生命短促的的惆怅,有 灵运先用对比手法描写景物,突出阴阳交替、四时代谢 睹物知命达观处之、姑且及时行乐或躬耕东山的人生态 度,有无路请缨、功业无成的遗憾,有小人当路、网络 处处的愤怒,更有昔荣今衰的无奈;此外,尚有咏物诗 如鲍照的《梅花落》、谢惠连的《塘上行》等。 涉及女性者则有近30首,其中大部分是清商曲辞, 是文人学习南方民歌而作。纯以女性为表现对象者有 《王昭君》(鲍照)、《楚妃叹》(袁伯文)、《燕歌行》 (谢灵运、谢惠连)、《长安有狭斜行》(苟昶)、《三妇 艳诗》(刘铄)、颜延之的《秋胡行》及诸清商曲辞,而 将女性作为比兴寄托之用的则有鲍照的《采桑》、《煌煌 京洛行》、《中兴歌》、《行路难》,何偃的《冉冉孤生 竹》等。 从创作主流看,此一时期的乐府诗呈现出一定程度 的女性边缘化特点,而以对人生的诸种思考作为乐府诗 创作的焦点。如果说曹魏文人仅以表现个人情怀为主, 那么东晋刘宋文人则已对人生做了全方位的理性思考。 如“年难留,时易陨,厉志莫赏徒劳疲”(谢惠连《鞠 歌行》)、“何为有用,自乖中原。实摘柯摧,叶殒条烦” (谢惠连《陇西行》)、“人生随时变,迁化焉可祈”(谢 灵运《却东西门行》)、“丈夫生世能几时,安能叠燮垂 羽翼……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鲍照 《行路难》)、“义分明于霜,信行直如弦。侠烈良有闻, 古来共知然”(袁淑《白马篇》)。人生、功业、出处、 聚散等问题是他们关心的热点。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 们的作品充满了更多的理性因子呢? 西晋统治黑暗,社会动荡,战乱迭起,士大夫精神 式微,他们往往寄意玄远以求全身避祸,故而清谈之风 大盛,渡江之后,此风并未消歇,其对于文学的影响亦 日渐突出,钟嵘《诗品》云:“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 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 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 建安风力尽矣。”l5】 (’《文心雕龙・时序》篇亦云: “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 极迪遭,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 疏。”构成江左玄言诗精神内核的便是玄理,它是儒、 释、道三家的思想杂糅,其中尤以老庄的“自然”、“无 之必然,随后指出,人不可与之相抗,只有达观之士, 才能正视这一自然现象,并乐观对待之,若一味沉迷于 时光之流逝,则必然常怀戚戚,“鄙哉愚人,戚戚怀瘼。 善哉达士,滔滔处乐”。玄言诗影响下的乐府诗创作,不 可避免地带来了理趣过多的现象,理性的思考与表达成 为诗人的新宠。当然,部分诗人如鲍照的曲折人生经历 亦直接促进了乐府诗对功业的渴望、希冀君主垂怜主题 的创作热潮。此种情况下,女性题材的写作难与争辉。 汉代乐府中亦有对人生无奈的感叹,诸如生命短暂、 难保永年等,但这种感叹多是通过叙事形象地进行表达 或是直接进行抒情,如《薤露》、《蒿里》、《乌生》、 《董逃行》等。很显然,面对同样的问题,文人表现得 很强烈(相关作品数量多)但也非常理智和冷静,说 理、议论是他们常常采用的手法。 三、齐梁陈乐府诗中富艳女性形象的涌入 乐府诗发展至齐梁陈文人手中,女性形象大增,但 又表现出不同以往的鲜明特点,具体表现有二: (一) 以城市为生活背景;(二)不离歌舞相思,艳情成分浓 郁。 齐梁陈文人笔下的女性,生活富贵,她们或居于深 宅大院,或出入王公侯门,动辄上林建章、魏府深官, 如昭明太子、张率对“三妇”家庭的描写:“朱门间皓 壁,刻桷映晨离。阶植若华草,光影逐飚移。轻憾委四 屋,兰膏然百枝”(昭明太子《相逢行》)、“青楼出上 路,渐台临曲池。堂上抚流徽,雷樽朝夕施。橘柚分华 实,朱火燎金枝”(张率《相逢行》)。非富贵人家的歌 妓亦出入王公侯门,“燕姬妍,赵女丽,出入王宫公主 第。倚鸣瑟,歌未央,调弦八九弄,度曲两三章”(顾 野王《艳歌行》)。这就与古辞女性的生活环境大相径 庭,衣食不保的临终妇人(《妇病行》)、为游子缝补衣 裳的贤主人(《艳歌行》),农村虐待孤弟的嫂子(《孤儿 行》),擅长待客持家的媳妇(《陇西行》),因无子被弃 上山采药的妻子(《上山采蘼芜》),这些女子居住在农 村,生活朴素,是最普通人家的女儿和媳妇。齐梁陈文 人生活富足,将他们所熟悉的生活场景写入诗中,赋予 一1 1— 女性以富贵的生活状态。 描述了刘宋以来的音乐歌舞及王侯将相的生活状况:“乱 文人们不仅为这些女性安排了锦衣玉食,还赋予她 代先之以忿怒,亡国从之以哀思。优杂子女,荡目淫心, 们丰富的情感,艳丽的外表,彻骨的相思,艳情化是此 充庭广奏,则以鱼龙靡慢为瑰玮;会同飨觐,则以吴趋 时女性形象的重要转变特征。齐梁陈三朝文人特别喜爱 楚舞为妖妍。纤罗雾觳侈其衣,疏金镂玉砥其器。在上 抛开乐府古辞之传统题材,将一些诗题与女性进行联系。 班赐宠,群臣从而风靡。王侯将相,歌伎填室;鸿商富 如《巫山高》,《乐府解题》云:“古词言,江淮水深, 贾,舞女成群。竞相夸大,互有争夺,如恐不及。”这种 无梁可渡,临水远望,思归而已。若齐王融‘想像巫山 富贵风流的生活极易产生软媚浮艳的文学,再加上民间 高’,梁范云‘巫山高不极’。杂以阳台神女之事,无复 吴歌西曲以男女情爱为表现中心的强烈影响,宫体诗便 远望思归之意也。” 2 J( - 又如,《折杨柳》诗,《宋 应运而生,“宫体诗是市井间浮华风气同宫廷中奢侈享乐 书・五行志》日:“晋太康末,京洛为折杨柳之歌,其 的生活汇合的产物,是市井的流行歌曲在宫廷中恶性发 曲始有兵革苦辛之辞,终以禽获斩截之事。” “ ’为 边塞诗题材,在梁陈文人的笔下,“兵革苦辛”的边塞 只缩小成一个模糊的背景,主题乃是女子的相思怀人, 如徐陵诗作:“袅袅河堤树,依依魏主营。江陵有旧曲, 洛下作新声。妾对长杨苑,君登高柳城。春还应共见, 荡子太无情!”再如《三妇艳诗》,本出自《相逢狭路间 行》,将其曲最后描写三妇的部分摘取来单独演唱,宋刘 铄首开其例,作有歌辞,其辞与古辞几无差别,写三妇 承欢丈人之事。齐梁陈文人却将这个诗题艳情化。始作 俑者为王融,他将“丈人”一词,改为“丈夫”,这就 将古辞中的翁媳关系转变成了夫妻关系,其他文人几乎 均沿“夫妻”关系这一思路进行创作,昭明太子、沈约 改称“良人”,吴均则改称为“佳人”,皆“丈夫”之 意,更有陈后主,完全将其写成了艳情诗,共一组11 首,仅举一例: 大妇怨空闺,中妇夜偷啼。小妇独含笑,正柱作鸟 栖。河低帐未掩,夜夜画眉齐。_2 J(p.519) 她们总是美貌多情,善舞能歌,十分香艳,所谓 “齐倡赵女尽妖妍,珠帘玉砌并神仙。……妖姿巧笑能倾 城,那思他人不憎妒……莲花藻井推芰荷,《采菱》妙 曲胜《阳阿》。”她们又总是多愁善感,有时思念心上 人,梁简文帝《龙笛曲》:“游子去还愿莫疏。愿莫疏, 意何极,双鸳鸯,两相忆”,有时则感受到孤独寂寞,江 总的《妇病行》云:“羞开翡翠帷,懒对葡萄酒。深悲 在缣素,托意忘箕帚。” 她们身上,还常常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情色的氛围。 委婉者可以暗示,如《巫山高》虞羲: “南国多奇山, 荆巫独灵异。云雨丽以佳,阳台千里思。勿言可再得, 特美君王意。高唐一断绝,光阴不可迟。”大胆者则进行 露骨直白的描写,上文陈后主的《三妇艳》组诗及《玉 树后庭花》等即是代表。 齐梁陈之际,乐府诗如此集中的出现女性题材的大 热且偏向艳情,并非偶然现象,可以说,这种内容既是 上层文人的生活实录,亦是时代重娱乐、尚轻艳文学思 潮的产物,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 心雕龙・时序》)。梁裴子野在《宋略・乐志叙》中集中 一1 2一 展的结果。” 7_【p “宫体”之名源自梁简文帝,“梁简 文之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 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后生好事,递相放习,朝野纷 纷,号为宫体。”_8j( 09o’这个善写“衽席之间”、“闺闱 之内”女性题材的创作风气在梁陈之际达到顶端,萧衍、 萧纲、萧绎、徐搞、徐陵、庾信、陈后主等均为突出代 表。他们将这种创作题材带入乐府诗的创作,自然而然, 乐府诗中的女性出现富贵化艳情化的特征就水到渠成了。 讨论一种文学由大众文学向文人文学的转化,无疑, 从大众与文人对相同题材的关注度、处理手段、表现方 式的不同来人手最为直观。在魏晋六朝乐府诗的文人化 进程中,女性形象共经历了三次重大变化,虽则三次变 化表现不同,但无论是曹魏西晋乐府诗用以寄情托意的 女性形象,还是东晋刘宋乐府诗中女性题材的非焦点化 对待,抑或齐梁陈乐府诗中女性形象的富艳化,均是时 代背景、文学风气下文人情趣、文人文化的体现,这种 情趣与文化是文人式的而非大众式的。 , 我国古代民歌中的女性形象历来精彩异常,从《诗 经》到汉乐府,女性形象尤为出色。反观此一时期的文 人文学,女性形象则相对匮乏而单调(只有屈原笔下的 女性性格饱满,感情丰富,如遭谗的美女,焦急等待心 上人的山鬼、湘夫人等,但这些作品均是屈原学习民歌 的结果)。正统的史传文学如《左传》、《国语》、《史 记》中,充斥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帝王后妃,她们总是处 于权力的漩涡之中,彼此争斗,此外,就是担负着某种 道义与道德感的女性,如救父的缇萦,富有远见卓识的 御夫之妻,慷慨赴死的聂荽等。但在男人世界中,这些 女性最多只会泛起几朵涟漪,甚至还来不及泛起浪花便 被淹没在男性的海洋之中。刘向的《列女传》脱离史传 单独为女子作传,记述她们的嘉言懿行、智慧聪颖、好 义守节、母仪教化,当然也有对淫妒荧惑类女子的批判。 作为时代女子的教育用书,刘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 自近者始。故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 家可法则,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 以戒天子”…【p’ ’,其目的是为了戒教天子,具有明显 的政治意图。更有甚者,一代女史班昭,作有《女诫》, 对女性作出了种种规定与限制,力求将女性牢笼在封建 倡优,狗马驰逐;大治宫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 p ”。 道德体系之中。此时进入文人创作视野的女性总是与教 道,连属弥望…【化教育联系在一起,但在他们模拟乐府诗后,作品中的 女性却呈现出绚丽多姿的情景。究其原因,这当是文学 功能的转变造成的。 在这种情景下,汉哀帝只好罢撤乐府。但由于浸淫 日久,民风所向,俗乐不仅未被消除,反而益盛。 乐府机构激起了人们对俗乐的爱好,他们显然更看 重乐府诗带来的娱乐性。在对乐府诗娱乐性认同的情况 《左传》系为《春秋》作传,重在记事,词约义丰, 具有明显的劝诫目的,《国语》之编著目的在于“求多 下,文人文学创作的重心从显扬封建道德、劝诫世人变 闻善败以监戒”,白寿彝曾撰文认为:“从编纂意图上 为娱己娱人,文学创作走下高高的圣坛,变得世俗、活 看,《国语》可以说是第一部《资治通鉴》;从编纂性质 泼,文人们自由地抒发着个人情怀,展现着自己的兴趣 上看,《国语》可以说是第一部《经世文编》”_l 。《史 记》则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为 写作目的,具有强烈的个人意识。《列女传》与《女诫》 则自觉地将女性纳入封建道德体系。这些作品的写作具 有强烈的政治色彩与个人目的,作品中的女性自然成为 这些目的的化身,智慧、节义、伦理、道德是她们的特 点。但模拟乐府诗的创作则带来了文学功能的转变,这 与汉朝设立乐府机构所带来的诗歌创作功能的转变密切 相关。乐府机构的设立与汉武帝“定郊祀之礼”有关, 《汉书・礼乐志》载: 至武帝定郊祀之礼,祠太一于甘泉,就乾位也;祭 后土于汾阴,泽中方丘也。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 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 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 章之歌。以正月上辛用事甘泉圜丘,使男女七十人俱歌, 昏祠至明。夜常有神光如流星止集于祠坛,天子自竹宫 而望拜,百官侍祠者数百人皆肃然动心焉 。]( ・‘吲)。 这段记载至少显示了两层含义:(一)乐府机构本 为武帝“定郊祀之礼”而立;(二)在庄严的国家郊祀 礼上用的是采集来的民歌,即“赵、代、秦、楚之讴”。 虽然乐府设立的用意在于国家之祭祀,但所用乐却并非 雅乐,世俗新鲜动听的俗乐民歌堂而皇之登上了大雅之 堂,出身倡家的李延年作了协律都尉。乐府使得动人心 弦的俗乐深人人心,甚至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是时,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 世,贵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过度,至与人主 争女乐 。们 。 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后庭 姬妾,各数十人,僮奴以千百数,罗钟磐,舞郑女,作 (作者系徐州师范大学副教授,文学博士) 爱好,换言之,文学功能已然发生了重大转变。在这种 转变下,文人的乐府诗拟作环境轻松而愉悦,卸下了沉 重责任感的乐府诗创作也马上变得活泼生动起来,赋诗 抒怀,宴饮集会,诗酒唱和,君臣比赛,取乐相狎,曹 操常“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 曹丕的南皮之游“高谈娱心,哀筝顺耳” (《与吴质 书》),齐高帝“幸华林宴集,使各效伎艺:褚彦回弹琵 琶,王僧虔、柳世隆弹琴,沈文季歌《子夜来》,张敬 儿舞” 10](p.593),陈后主“常使张贵妃、孔贵嫔等八人 夹坐,江总、孔范等十人预宴,号日‘狎客’。先令八 妇人襞彩笺,制五言诗,十客一时继和,迟则罚酒。君 臣酣饮,从夕达旦,以此为常。”【1o](p.306)在这里,文人 们尽情地展现着自己的喜乐好恶,将他们的个人意志输 入乐府诗,诗歌中出现的女性形象自然也与汉乐府民歌 中的形象不同。从大众文学向文人文学转变,是中国古 代文学发展中的一条普遍规律,而女性形象的变迁正是 这一规律的具体体现。 [参考文献] [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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