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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叙事通向历史的两条不同路径——论中国文学“史传传统”与西方写实传统起源语境与理论旨趣的差异

来源:九壹网
第27卷第1期 2014年1月 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Yantai University(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Edition) Vol_27 No.1 Jan.,2014 文学叙事通向历史的两条不同路径 ——论中国文学“史传传统"与西方写 实传统起源语境与理论旨趣的差异 泓 峻 (LLI东大学威海校区文化传播学院,山东威海264209) [摘要]汉语文学叙事中的“史传传统”与西方文学的写实传统在起源语境与理论旨趣上存在很 大差异。受史学“实录”原则影响,汉语文学谈论的真实,指的是所记之人与所叙之事在历史上是否曾经 存在。西方文学追求的真实性,则是历史现象背后的本质与必然性。如何透过事物的表象去发现隐藏 在背后的本质,并通过文学形象加以再现,是西方写实传统关注的重点;中国的“史传传统”则把保障文 学真实的重点放在了对作家的伦理道德与人格要求上。中西方文学叙事都是真实与虚构相结合的状 态,不同的是,在汉语叙事要求真实的人物身份、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等方面,西方文学往往是虚 构的,而在汉语文学尽情释放自己想象与虚构才能的人物对话、具体情境与细节描写等环节上,西方文 学理论则提出了“真实性”要求。分析西方文学写实传统与中国“史传文学传统”之间的差异,对于校正 一些学者概念使用上的随意,以及对中国“史传文学传统”内涵的误读,有积极意义。 [关键词]文学叙事;实录精神;本质真实;认识论视角;伦理学视角 [中图分类号]I 207.4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194(2014)01-0068-08 有西方发达。王国维甚至认为,直到20世纪 初,中国的叙事文学(他在这里指的是叙事诗、 汉语文学史的源头,没有古希腊《荷马史 诗》那样,叙事技术堪称成熟的长篇巨制。黑 格尔曾由此断言,中国人没有自己的民族史 诗。 2O世纪初期,一些试图通过古代民族神话 与史诗的发掘与整理重建民族历史,从而实现 民族国家身份认同的中国学者,虽然通过自己 的研究否定了黑格尔这个轻率的观点,但仍然 不得不承认,叙事文学在汉语文学的早期,远没 [收稿日期]2013—04—20 史诗、戏曲等体裁)与西方相比仍然“尚在幼稚 之时代”。②上述理论家在进行中西方叙事文本 的对比时,其着眼点都在以想象与虚构为特征 的文学叙事。实际上,充满神话色彩与文学想 象力的长篇叙事史诗的缺失,并不能说明汉民 族的先民们没有叙事的冲动与叙事的天赋。他 们的叙事冲动与叙事天赋,集中表现在以散文 形式出现的历史叙事中。在此方面,仅东汉以 [作者简介]泓峻(1966一 ),男,河南郑州人,文学博士,山东大学威海校区文化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学 理论、比较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文学文本理论研究”(12JJD750020) ①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170页。 ②王国维:《文学小言》,《王国维全集》第十四卷,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96页。 第1期 泓峻:文学叙事通向历史的两条不同路径 时说: 前(这一时间相当于西方的公元纪年之前),就 产生了《尚书》、《春秋》、《左传》、《国语》、《战 国策》、《史记》等一大批著作。在此过程中,中 国的史学家不仅创造了编年体、纪传体、国别体 等历史叙事的体例,在记人、记言、记事等方面 积累了丰富的叙事经验,而且形成了一套独具 民族特色的叙事伦理与价值观念。 中国后来的叙事文学,就是从历史叙事中 衍生出来的。无论是魏晋的志怪小说、唐代的 《诗经》里的作品既有如《国风》里的 关注社会的现实精神,也不乏有率意直言 的浪漫情怀;《离骚》既体现了屈原的爱国 主义的现实忧患,也表达了其冰清玉洁的 刚烈火焰;诸子百家中既有反映直接参与 改造社会生活的现实行为,也充盈着诸子 时代纵横捭阖的生命豪气;《史记》中既有 大义微言,信笔实录的春秋笔法,也有大风 传奇小说,还是以后的话本小说、章回体小说, 以及在元、明、清时代十分繁荣的戏剧文学,都 受到历史叙事的深刻影响。而中国古代的文学 家,也往往以史家自居,并对历史叙事中崇尚的 伦理原则与价值理念有着广泛的认同。研究中 国文学史的现代学者,把历史叙事与史官文化 留在汉语文学中的印记,称为汉语文学中的 飞扬、义薄云天的人杰鬼雄。可以说,《诗 经》和《离骚》分别开辟的写实原则和幻奇 手法,诸子百家和《史记》分别开创的现实 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创作精神,均深深地影 响和规定了中国传统文学的基本总体基 调。① 类似上文这种在论述中国文学史时,不加 分析地使诸如“现实主义”、“现实精神”、“春秋 笔法”、“信笔实录”、“写实原则”等概念互文见 义,相互转换的情况,在当代学者的文章中,是 “史传传统”。 历史叙事与史官文化对汉语叙事文学的影 响,既体现在题材选择、叙事技巧的使用、文体 的模仿等技术性层面,也体现在作者的创作态 度、价值诉求等精神层面。所谓的“史传传 统”,其实就是把汉语的历史叙事与文学叙事 联结为一个文化共同体,并赋予其鲜明的民族 个性,而其精神核心,则是尊重历史的“实录” 精神。 十分普遍的现象。甚至一些十分著名的学者, 在涉及相关问题与使用相关概念时,也大多把 重点放在中国的“史传传统”与西方的“现实主 义文学”之间相通的内容上,而忽略了其间可 能存在的重大差别。如郭豫适先生在为方正耀 的《中国古典小说理论史》作序时指出:“应当 说在中国史学传统中,像司马迁《史记》所体现 出来的‘是非颇谬于圣人’的进步思想,以及 ‘不虚美,不隐恶’秉笔直书的‘实录’精神,对 汉语文学叙事中的“史传传统”,是一条与 西方深受本质主义哲学观念影响,追求真实地 模仿与再现现实的文学写实传统在起源语境与 理论旨趣上都存在很大差异的叙事文学传统。 然而,不少学者在使用这一概念时,却往往不加 分析地把中国文学“史传传统”所倡导的“实 录”精神与西方文学写实传统所追求的“真实 性”相比附,甚至将“史传文学传统”与产生于 西方特定时期的“现实主义”这一概念进行置 换,结果不仅遮蔽了产生于两种不同文化语境 中的文学传统的差异,而且也很容易造成对两 于包括小说在内的整个中国文学现实主义传统 的形成、发展,无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起到了 很好的作用。”②陈平原先生在《中国小说叙事 模式的转变》一书中则说:“现实主义理论之所 以得以在中国长期独占鳌头,其中一个重要原 因无疑是中国读者受‘史传’传统影响而形成 的根深蒂固的对真实性的执著追求”。③在上 世纪五十年代中国古代文学研究领域,甚至还 出现了将现实主义传统的形成与发展看成一条 种不同文学传统精神内涵的双向误读。 比如,有学者在谈到中国文学精神的生成 ①冯肖华:《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理论的三大渊源》,《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O3年第3期。 ②方正耀:《中国古典小说理论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页。 ⑧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22页。 70 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27卷 贯穿中国文学史的主线,以现实主义与反现实 研究又必须精确的时候,真实的认识就参加进 来了”。②柏拉图认为,在相对的、不稳定的、暂 时的现象界背后存在着作为现象世界变化目标 的更为真实的世界,它是绝对的、稳定的、永恒 的。这个世界就是理念世界。因此,当亚里士 多德试图为文学存在的合法性进行论证时,很 自然地把文学中所叙述的那个世界与偶在的现 象世界与实际发生的历史过程做了严格的区 分:“历史家与诗人的差别不在于一用散文,一 主义为线索书写中国文学史的努力,并在Ft后 成为被许多学者所接受与认可的重要文学史研 究思路。 因此,认真分析一下西方文学写实传统与 中国“史传文学传统”之间的差异,对于校正一 些学者概念使用上的随意,以及由此产生的对 中国“史传文学传统”内涵的误读,是有积极意 义的。 用‘韵文”’,“两者的差别在于一叙述已发生的 事,一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因此,写诗这种 实际上,由于起源语境的不同,中国文学的 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更被严肃的对 “史传传统”与西方文学的写实传统在对诸如 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世界与真实发生的历史过 程之间的关系、何谓文学的“真实性”等问题的 理解上,是存在很大差异的:受史学“实录”原 待;因为诗所描述的事带有普遍性,历史则叙述 个别的事。”③显然,在西方人的本质主义哲学 观念里,中国的“史传传统”所试图呈现的那个 则的影响,近代以前当汉语文学谈论叙事的 “真”与“伪”时,指的是所记之人与所叙之事在 历史上是否曾经存在。而西方文学追求的真实 性,指的则是通过文学的虚构去揭示偶然的历 史现象背后的本质与必然规律。这是一种哲学 层面的真实,与西方人秉持的本质主义哲学观 念有直接的关系。因此,尽管中西方文学都有 把真实性当成衡量文学价值的重要标准的传 真实发生的历史过程,恰恰属于现象世界,是偶 然的,不真实的。在此之上,还有一个包含本质 与必然性的更真实的世界。而强调文学合法性 的亚里士多德认为,文学正可以承担起呈现历 史之必然性的使命。 在亚里士多德之后,文学与历史的差异成 为西方人思考文学问题的起点。构成西方文学 写实传统的“模仿说”、“再现说”、“典型性格” 等等理论,都建立在这一分别的基础之上,“现 实主义”文学理论,也是在这种语境中滋生成 长的,知识的可靠性、现象与本质的关系、个别 统,二者所谈论的真实性的内涵却相去甚远。④ 在西方,从古希腊时期开始,就形成了一种 本质主义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认为,纷繁变化 的现象世界背后,隐藏着一个具有稳定性、普遍 性的本质,这一本质只有凭借人的理性才能发 现。巴门尼德认为,感觉只能把人们的认识引 向错误的方向,理性才是获得真理的可靠的途 径;德谟克里特认为,人有两种认识,一种是感 觉的暗昧的认识,另一种是精确的真实的认识。 只有“当暗昧的认识在无限小的领域中再也看 性与普遍性的关系等等,是这一理论思考的重 点。欧洲一些重要的现实主义文学理论家所谈 论的文学真实性,都不是历史学意义上的真实 性,而是哲学意义上的真实性,即历史的必然 性。巴尔扎克讲,“历史的规律,同小说的规律 不一样”,“历史所记载的是,或应该是,过去发 生的事实;而‘小说却应该描写一个更美满的 世界”’。④俄国现实主义文学理论的代表人物 不到,再也听不到,再也尝不到,再也摸不到,而 高尔基认为,现实主义文学所说的真实性,就是 ①实际上,真实性本身就是从西方译介过来的一个概念,中国古典文学理论与史学理论在谈论叙事的真实与否时,习惯于 用“真——伪”、“直笔——曲笔”等概念。 ②刘学义主编:《西方哲学史稿》,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23年,第l8页。 ③亚里士多德:《诗学》,《诗学诗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第28—29页。 ④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前言》,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 第116一l17页。 第1期 泓峻:文学叙事通向历史的两条不同路径 71 “从纷乱的生活事件、人们的相互关系和性格 中,攫取那些最具有一般意义、最常复演的东 西,组织那些在事件和性格中最常遇到的特点 和事实,并且以之创造成生活画景和人物典 型”。①经典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家提出的艺 演义》的“七分历史”,还是《水浒传》的“三分 历史”,对于长期处在文化边缘位置的小说来 讲,为提高自己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植入一些 可资考证的真实的历史信息,以此为基础进行 “演义”,是普遍采用的“叙事策略”;中国许多 文化程度不高的读者,往往是通过听讲或阅读 历史演义小说获得历史知识。在许多文人看 术真实与历史真实相统一的命题,也意在阐明 这一道理。 有学者曾说,“历史与小说之间的紧张,一 来,小说之所以有阅读的价值,则在于它可以 “补正史之阙”。明清以后,随着叙事文学的发 展,许多人已经注意到小说、戏剧作品与历史著 作的差异,并尽力为小说、戏剧为代表的叙事文 学的虚构特征进行辩护。但是,一旦涉及叙事 直是困扰西方思想界的一大难题,但在汉语思 想中似乎并不存在,历史叙事与小说叙事在汉 语中的区别也并不明显,有时甚至彼此混 同。”②这种观点用以描述整个中国叙事的发展 过程,可能显得有些偏激,但对于唐代以前的汉 语叙事而言,则是基本符合事实的。汉语文献 中最初被称为“小说”的文本,其实就是古代文 文学的真实性问题,中国的文论家与作家们所 讲的几乎毫无例外都是史学意义上的真实。超 越历史偶然性的必然性意义上的真实这一观 念,是西方文学理论在近代进入中国之后,才在 中国文学家心目中形成的。 人将道听途说的传闻记录下来而形成的。因 此,在相当长时间里,对中国的叙事者而言,小 说叙事与历史叙事在“实录”这一点上,并没有 实质性的差异。尽管小说的记载里面不乏荒诞 怪异的成分,但大多并非出于“记录”者自己的 文学想象,而是记录者对自己所听到的事件的 忠实记录,对记录者本人而言大多是认为确有 不但中国的“史传文学传统”与西方文学 的写实传统对文学真实性的理解不同,而且在 如何才能达到各自所设定的真实性目标这一问 题上,双方的认识也存在很大差异:由于西方文 学的写实传统建立在本质主义哲学观念之上, 因而如何透过事物的表象去发现隐藏在背后的 其事的。正因为如此,早期的许多汉语文献,究 竟应该属于小说,还是属于历史,是一个让许多 目录学家颇为头疼的事情。有些叙事作品因此 不断地在子部的小说家类和史部之间徘徊,有 时被算作杂史,有时又被列为小说。 即使到了宋明以后,白话文学兴起,文学叙 本质,并通过文学形象加以再现,是这一理论关 注的重点。而中国的“史传文学传统”则受到 史官文化的影响,把保障文学真实性的重点放 在了作家的伦理道德与人格心理层面,而很少 讨论作家获得的知识是否符合历史事实,以及 通过怎样限制作家的主观性从而达到客观再现 等认识论问题。因为中国的史学理论强调,保 事逐渐与历史叙事疏离形成自己的传统之后, 中国的叙事理论也始终没有形成西方本质论哲 学所讲的真实的历史过程与历史的必然性相区 别的观念。“以小说为史”的传统也始终十分 顽强地存在着,小说家总是喜欢声称自己作品 有历史根据,而读者则总是希望从小说中读出 一证历史叙事真实性的关键,是史家的表达是否 真诚,以及在面对外在的压力时,史家有没有通 过自己的作品说出历史真相的勇气。 从哲学认识论出发,西方现实主义文学理 些真实的历史信息。中国白话小说的源头, 就与说书人的“讲史”有关,后来不但一直保留 着“讲史”的外在形式,而且许多作品在内容上 也与历史著作有厘不清的关系。不管是《三国 论强调,作为一个作家,首先需要的是一种敏锐 地观察与感受世界的能力。丹纳在《艺术哲 ①高尔基:《俄国文学史》,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第207页。 ②赵宪章:《汉语文体与文化认同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32页。 72 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27卷 学》一书中甚至认为,“凭着清醒而可靠的感 觉,自然而然能辨别和抓住种种细微的层次和 验。这些经验包括对不同的经验材料的综合: “为了塑造一个人物,往往必须掌握几个相似 的人物”,“为了塑造一个美丽的形象,就取这 个模特儿的手,取另一个模特儿的脚,取这个的 胸,取那个的肩”;⑤甚至包括用提取特征的方 式对感性材料的加工改造:“艺术家改变各个 关系”的能力,是艺术家“下天大的苦功天大的 耐陛也补偿不了的一种天赋”,正是这种敏锐 地观察事物的天赋,把艺术家与一般人区别了 开来。离开了这种天赋,艺术家“只能成为临 摹家与工匠”。①无独有偶,巴尔扎克也持类似 的看法:“要想得到好的东西,就要善于到能够 把它发掘出来的地方去进行发掘。生来就有这 样才能的人是不多的。虽然所有的作家都有耳 朵,可是很明显,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善于运用听 部分的关系,一定是向同一方向改变,而且是有 意改变的,目的在于使对象的某一个‘主要特 征’,也就是艺术家对那个对象所抱的主要观 念,显得特别清楚”。“这特征便是哲学家说的 事物的‘本质”’。⑥西方现实主义文学理论后 来形成的人物性格典型化原则、细节真实的原 则、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原则等等,其实就是 觉,或者准确点说,不是所有人的才能都是一般 高的。99② 而且,在现实主义文学理论家看来,一个作 家仅有观察与感受事物的能力是不够的,因为 凭感官感受到的东西往往只是世界的表面事 实。丹纳强调,“不论事实属于肉体或属于道 德,它们都有它们的原因;野心、勇敢、真理,各 在对上述创作经验总结与提升基础上形成的。 如果说基于西方哲学认识论而形成的现实 主义文学传统总是对表面的事物能否代表真实 的知识表示怀疑,对作家分析认识客观对象的 能力提出了十分苛刻的要求的话,基于“史传 传统”形成的中国叙事理论,则“对所叙之事总 有它的原因。”因此,作为一个作家,“在搜集事 实之后,还必须找出原因。”⑨巴尔扎克也认为, 对一个作家来讲,只限于严格摩写现实是远远 不够的,“为了博得凡是艺术家都渴望得到的 赞扬”,就应该“进一步研究产生这些社会现象 的这种原因或那种原因,寻出隐藏在无数人物、 情欲和事件总汇底下的意义”,并“对自然里面 是信心十足,很少表露出迟疑。”⑦ 实际上,中国的史学理论尽管十分发达,但 既不去追问真实的历史事件是否与事物发展的 必然性相一致这一西方本质论哲学设定的问 题,也很少谈论史家所获得的认识是否与事实 真相相一致。中国的史学理论认为,保证历史 叙事真实性的前提,是历史学家真诚的表达,真 诚表达的勇气则来自于史学家对历史负责的精 神与道义上的担当。刘勰认为“史之为任,乃 弥纶一代,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并把 史家的责任具体表述为“居今识古”、“彰善瘅 恶”、“表征盛衰”⑧。显然,这是一种份量很重 的历史责任,其重要性与神圣性也丝毫不逊于 西方理论家为文学叙事设定的揭示历史必然规 的根源加以思索,看看各个社会在什么地方离 开了永恒的法则,离开了真,离开了美,或者在 什么地方同它们接近”。④ 因此,对一个现实主义作家而言,运用自己 的理性去分析研究事物,并通过文学形象的塑 造,穿透事物的表面,把世界的深层本质呈现出 来,就成为十分重要的创造才能。为达此目的, 不少现实主义作家给出了大量的可操作的经 ①丹纳:《艺术哲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27页。 ②③巴尔扎克:《(古物陈列室)、(钢巴拉)初版序言》,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卷),北京:北京大学 丹纳:《英国文学史》序,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151页。 出版社,1986年,第103页。 ④⑤⑥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前言》,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卷),第l12页。 巴尔扎克:《(古物陈列室)、(钢巴拉)初版序言》,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卷),第102页。 丹纳:《艺术哲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22页。 ⑦⑧赵宪章:《汉语文体与文化认同研究》,第43页。 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40—151页。 第1期 律的使命。 泓 峻:文学叙事通向历史的两条不同路径 73 处,发现历史真相的前提条件。在这一充满伦 理学与心理学色彩的理论视野里,文学家对历 在中国的史学理论看来,一个承担历史叙 事使命的人,要把自己掌握的真相原原本本地 表达出来并非易事,因为许多时候,他们会出于 各种需要,如“为尊者讳”、对权贵阿谀逢迎以 史真相的认识与把握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他真 诚地表达,他的表达就是真实的。主观之真诚 与客观之真实不仅密切相关,甚至合二为一。 而在西方文学理论里,主观与客观、再现与表现 是严格区分的一些概念。与中国文学理论形成 换取个人利益等,而掩盖篡改事实真相。而那 些坚持表达事实真相的人,则常常会因为触动 权贵者的利益而承受巨大压力,甚至会招来杀 鲜明对比的是,虽然西方的现实主义文学理论 有时候也谈论作家的勇气,但它指的却是一个 作家在面对客观对象时,克服自己的主观偏见, 超越自己的思想局限的勇气,其最终目的,仍然 是为了排除主观因素对认识过程的干扰。从这 一身之祸。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己就在《史通・ 直笔》中叙述了许多良史的不幸遭遇:“齐史之 书崔弑,马迁之叙汉非,韦昭仗正于吴朝,崔浩 犯讳于魏国,或身膏斧钺,取笑当时;或书填坑 窖,无闻后代”。①在《曲笔》篇里,刘知己列出 点,可以感受到中国的“史传文学传统”与西 了种种引起史著失实的情况,除“为尊者讳”之 外,还包括史家“曲笔阿时”,“谀言媚主”、“国 自称为我长,家相谓为彼短”的情况,以及权贵 方文学的写实传统之间在理论旨趣上存在的明 显差异。 们“假手史臣,以复私门之耻”等情况,认为“史 之不直,代有其书”。②从刘知己在《史通》一书 中谈到的引起史著“失实”的情况看,要么是史 官出于种种个人利益考虑采取的主动的行为, 要么是史官迫于压力被动采取的行为。至于史 官由于认识能力的不足而出现的认识性错误, 很少被拿出来讨论。正因为如此,中国的史学 理论认为历史客观性的关键在于史家的实录, 实录的关键在于史家是否具有良好的职业操 守、表达的勇气与伟大的人格力量。 中国的史学理论将历史叙事的真伪问题转 换成史家“直书”与“曲笔”问题,实际上是用具 四 在谈到“史传传统”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时, 学者们往往肯定其向中国文学中贯注的以实录 为准则的求实精神,而把想象、虚构等因素在中 国叙事文学中的生长,看成是以小说为代表的 叙事文学逐渐与历史叙事疏离的过程,而且认 为正是因为中国的叙事文学受历史叙事的影响 太大,因而其想象与虚构的能力受到很大制约。 这种看法并非没有道理。但是,如果转换一下 看待问题的角度的话,我们会发现,中国文学中 存在的想象与虚构成分,并非是与汉语历史叙 事完全异质的因素,相反,它们同样与汉语的历 史叙事有着血缘关系,并在以后的发展过程中, 有十足中国特色的叙事伦理问题代替了认识论 问题,因为“直”与“曲”的实质,是史家的表达 是否真诚,而不是对史实的把握是否正确。这 一来自中国史学的伦理学视角对中国文学理论 受到历史叙事的影响与制约。 实际上,汉语的历史叙事并不拒绝想象与 虚构。但是,作为历史叙事,其想象与虚构的着 力点,同西方建立在本质主义文学观之上的写 实文学传统之间存在很大差异。这决定了深受 “史传传统”影响的中国文学叙事中的想象与 虚构成分也与西方文学存在很大差异。正是因 为这种差异的存在,当近代以来的一些学者用 西方文学的标准去观察中国文学时,才会产生 的影响是决定性的。正是在这一视角影响下, 作家的许多主观因素,如发愤著书的冲动、爱国 报君的情结、忧世伤时的情怀、怀才不遇的愤 懑、甚至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叙事动机, 都不仅不被认为是有可能干扰叙事客观性的因 素,而且还被视为作家秉笔直书,抵达历史深 ①张振佩:《史通笺注》,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50—251页。 ②张振骊:《史通笺注》,第258—268页。 74 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史叙事的神韵。 第27卷 中国叙事文学尚处在幼稚阶段的结论。 在西方,文学叙事与历史叙事是性质完全 不同的两种叙事。受此观念影响,近代以来研 究汉语叙事的学者也常常把想象、虚构与抒情 等因素视为文学叙事的特权,而把对史实的客 观叙述视为历史叙事的基本原则。以这样的观 念去看,说汉语叙事文史不分,其实不仅指汉语 的文学叙事常常要加入许多可以“征实”的历 史内容,并常常以实录相标榜;同时也包括汉语 的历史叙事中包含有很多文学性的成分。对 此,钱锺书先生有过精彩的论述,他把前者称为 “诗具史笔”,把后者称为“史蕴诗心”。 汉语历史叙事中的想象与虚构,最明显的 体现便是对人物对话的虚拟。钱锺书先生指 出,“上古既无录音之具,又乏速记之方,驷不 及舌,而何其口角亲切,如聆罄款欤?或为密勿 之谈,或乃心口相语,属垣烛隐,何所据依?”结 “原始要终,创为传体”的《左传》虽然记事 仍然十分简略,但在记人记事方面,不但已经注 意人物语言的运用,而且已经出现对事物与事 件局部细节的较为详细的描写。司马迁在《史 记》的写作中,涉及人物的服饰、肖像、表情时, 或者涉及故事发生的场境、现场气氛时,只要他 认为有需要,就会给予细节刻画。这些内容,当 然大多也是史家依靠“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 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的本 领,想象与虚构出来的。它们像虚拟的人物对 话一样,是汉语的历史叙事能够达到充盈与丰 满的重要原因。中国后来的文学家,包括金圣 叹这样的评点家,都以《史记》为中国文学叙事 需要借鉴的最高典范,其实看中的正是史记叙 事中包含的这样一些因素。汉语文学虚构与想 象成分的生长,同样得到了史传叙事的滋养。 在汉语叙事中,所谓真实,指的是人物身 份、生平的主要事迹、以及主要历史事件发生的 果自然是“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 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 以摩,庶几人情入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 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记言特其一 端。”① 时间、地点及大致过程等因素是有据可查的。 在这个真实的背景之上,人物对话、故事发生的 另有学者注意到这样的情况:一方面因为 史家本人掌握的历史资料不足,另一方面也因 为对简约风格的有意追求,汉语的历史叙事基 本上是一种“梗概叙事”,叙事文本真正呈现的 史实部分是十分有限且简略的。而有限的史实 在汉语的历史叙事中之所以能够组合成一个完 整的叙事文本,甚至呈现出生动的现场感,往往 是因为在叙事的缝隙之中填充了大量虚拟的人 物对话。“那些缺少对话的文本则显得十分单 薄,甚至支离破碎”。②如此看来,虚拟的人物 对话在汉语的历史叙事文本中,绝对不只是可 具体场境、事件发展的具体情节等等,则可以通 过想象与虚构的方式进行填充。以小说为代表 的汉语文学叙事大多如此,以人物传记为代表 的汉语历史叙事也大多如此。所不同的只是, 与文学叙事相比,历史叙事中虚构与想象的因 素相对少一些。而且,随着文学史的展开,想象 与虚构的成分在文学叙事中有不断得到加强并 受到越来越多鼓励的趋势。 因此,中国的文学叙事其实与西方的文学 叙事一样,也是一种真实与虚构相结合的状态, 所不同的是,它与西方那种建立在本质主义哲 学观念之上的写实传统在真实与虚构相结合的 方式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西方,为了与历 有可无的点缀性成分,而是使汉语的历史叙事 变得充盈丰满的重要手段。后世的文学叙事对 这种修辞手法有心领神会的借鉴。在人物对话 方面,唐代的传奇小说,以及后世的《聊斋志 异》等文言小说,确实深得《左传》、《史记》等历 史叙事拉开距离,文学叙事中人物、故事大多是 虚构的。相反,在汉语叙事尽情释放自己想象 与虚构才能的人物对话、具体环境与具体细节 描写等环节上,西方的文学叙事则提出了十分 ①钱锺书:《管锥编》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66页。 ②赵宪章:《汉语文体与文化认同研究》,第36页。 第1期 泓峻:文学叙事通向历史的两条不同路径 75 严格的“真实性’’的要求。当然,这里所说的真 实,是建立在虚构基础上的逻辑的真实与修辞 效果的真实,与汉语叙事理论的真实完全是两 回事。 The Two Different Ways of Literary Narration to History H0NG Jun f Sch00l of C It re 0nd Communications,Shandong University,Weihai 264209,China) Abstract:There is a great difference in the original context and theoretical objective between Chinese lit_ eIa.ⅣShi—zhuan tradition and the Western literary of realistic tradition.Affected by the principle of his‘ torica1 rec0rds.Chinese literature about reality refers to whether the records about features and events ev。 er existed in hist0ry. Weste1TI literature pursues the essence of the history behind the phenomenon and in。 evitabilitv.How to discover the essence hidden through the appearance of things and represent it through literature ima#Ies is the focus of the Western realist tradition.However,Chinese historical biography tradi- tion Daid attention t0 the protection of literary reality on the requirements of writer’s ethics and personali・ tv.The analysis 0f difference between Western literary realist tradition and Chinese“historical biography liteI.atuIle tradition”has positive influence on correcting some scholars’casual use for concepts as well as the misIe_ading to the nature of Chinese“historical biography literature tradition”. Key words:literary narration;spiitr of factual record;truth of nature;view of epistemology;view of ethics [责任编辑:诚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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