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山里,去山里,心心念念,似乎有千万种呼唤,深入肌肤,汇入血液。只是一个人,或者携手知己,在一个清朗的日子,松柏如盖,青翠无垠,踏着轻软的步子,嗅着清新的泥土,三两支老歌嘴里轻哼,突然回首,对身后的那个人笑得明媚,又故作神秘地问,“我这是在哪?”。
昨夜梦中,我在山里,喝了一口清泉,甘洌香甜,忍不住用随身的杯子装了满满一大瓶,说是要带到尘世里煮茶去。山路亦可骑车,小崎岖的线路,只因石子太淘气,要慢下身子,缓缓掠过所有花木、清风。
或者深夜,山中亦有亮光,星辰的缘故,可以悄悄往下走,回到尘世中。步伐总是轻缓的,不紧不慢地心思,悠悠看着不远处的山下灯光,喧闹又寂寞,还是山中好,最好迷个路,一辈子就不下山了,相伴终身。
有时要下过几段石阶,周围生着新出的苔藓,低暗的印记,一一铺延,像墨。不忍心踩上去,就掠足轻脚,像只燕子在啄春泥,满怀欢喜。是在下山,又像是在上山,翠大的叶子一大片,盖住半个头顶,一会明,一会暗,像是墨染空城,世界突然热闹了起来。
哦,我说我怕黑,是的我怕黑,这个夜晚,我爱这山的每一寸呼吸,但我怕黑,只能踟蹰不前。“来,我牵着你走”,叶子很香,甜甜地香,从指尖传来,暖的,身边的这一棵树,我突然欢喜了起来,啊,山在和我说话呢,他说,“让我送你一个尘世的故事”。
夜已深了,可我并不想下山。晚风软软地刮过耳际,像水波一样,给人遐想或欢喜。“如果住在山里,就好了”,我说,鸟鸣我要听最新的,花鸟市场的生灵,怎能和这山里相较?早晨你不是要出去么,不妨带个小竹篮子,露水中的野花是最美的,采几束回来,摆在窗台上,让第一缕阳光献给它,这是重要的事情。
可退一千步,一万步,我并不能住在山里,只能如这神思里的徜徉,缓缓携手一人向一座山的最深处匍匐而去,我抚摸沿途的橡树,野花的脉络,或者在一片未染人迹的草地里歇息,还是该唱一首歌,或者带上我的口琴,轻轻地吹一曲。 适当的时候,也可以摊开纸笔,最爱的白纸、铅笔,一定是要装进背包的,白色的扉页,铺展开,惹得飞过的鸟在天空也低头看上几眼,哦,是几条黑线,像枯老的树干,它们想。可上面是一首小诗,褐色的字眼,飘飞的亲爱,凌乱的印记,像新生的果实,枚枚皆欢喜。 去山里,只是一个梦。一个傍晚,从夕阳里走下来,遇见一株梅花,开得冷清,想停下脚步,陪她一会吧,她快凋谢了,整个冬天快结束了,山暂时不属于她。“下山吧”,他催,“明年梅花依旧”。可依旧的,再也不是那几朵梅花„„她哽咽,心生悲苦。 《二》
去山上,他和她,走到山顶,有一片梅园,他问,“是不是渴了?”。她说,“你猜”,顺势在一株梅花旁坐下。 “地上寒,快起来。”他急促的声音,有一些焦虑,还有一丝心疼。 “不,我就要沾点梅的寒气,好散发出梅的清香”,她侧着头,看着他笑,像个任性的小孩。他笑,“好吧,那我陪你。我要长点梅的骨气”。
“谁说你没骨气?”她没好气地说,顺势摘下桃红的线绒手套,抚摸身边的梅树枝干,深褐色的身子,温和而冰凉,触着肌肤却有一丝感动。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也知道”,她倔强回应他。
他蹲在她身边,仰首看头顶一朵梅骨朵,忍不住要用手轻触花瓣,却又像遇着刺似地缩了手,“我竟怕我会伤了她”,他情不自禁说了出来,同时觉得自己越发可笑。 “为什么喜欢梅?”他望着她问,眼里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怜惜。
她正在数近旁枝干上的梅花朵数,“一片,两片,三片„„”突然她回过头,带着明媚的笑,仿佛刚从一场灿烂的盛开中睁眼,“哦,你说什么?” 他忍不住笑了,对她说,“你真像梅的姐姐”。
啊,这欢喜的一声仿佛要从她的笑容里挤出来,她放开那一大枝梅,指着他身边的那朵开得最清亮的说,“那这朵呢?也喊我姐姐对不对?”,她的眼里盈盈水波望着他,竟像是溺爱的女子,从容且炫醉。 “是的,只要你喜欢”,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看着她因兴奋而通红的小脸,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只是良久,他看了看时间,认真地对她说,“我们该下山了”。 她给了他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好”,她爽快地答。“只是„„”她欲言又止,眼中有一抹调皮,“你送你一枝梅给我吧”,她声音很轻,从来没有过的清浅,像是划过枝头的露珠,阳光的亲吻下,坠了下去。 “喜欢哪枝?”他的手指在疏密相间的梅枝里翻阅,朵朵都是他爱的,他不知如何择选,他回头看她的神情,突然想起她曾经的话语,若不情非得已,断不会折断花木。今日是情非得已么,他心生苍茫,似千万阵寒风,灌穿于胸口间。 “还是不摘了吧„„”她突然抢先开口,嗓音中竟有冬天的沙哑。而后,她便笑声清朗,整理着衣裳,催促他,“走吧,该下山了”。
他满怀不解,却又似千万种因果,在瞬间明朗,化作游蛇溜进心里,让他无法寻思出更恰当的话语慰安,是的,只是该慰安的,是她,还是自己呢? 《三》
生活,真当如在炼狱中睁开眼,一俯一仰间,即又一梦。那日上山,彼此陌生,我尽顾眼底的荑草,想起,自牧归荑,洵美且异。这青嫩的一色,不若羽衫么?我拈着一枝在手心赏玩,竟忘了归家的路。
如此想来,在我心中反复回旋的,不过是那荑草的孤独,及孤独下一望无垠的傲气。你何曾,没有教会给我傲气呢。我竟顺着这人生长路,走走停停,拾遍荑草,得了一身湿气,白色的绒毛也遍及周身,再来到尘世中,别人不都唤我为疯子么?
三月,去山里,你还敢这么说么?我也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一个溺爱命运至癫狂之人,怎么还会有稍许的从容留给自己超生?生命本是感悟,聆听,这是你告诉我的,我假装不听,可话语早已似二月春风溜进来院子里,我怎敢怠懈生命的责任?可今日,我们真的在山中么?不能去山,我竟觉得生命充斥着凉意与孤独。
哦,我承认我睡了一觉,梦中有花自在地开着。难道生命没有新的嫩芽在注视着你的眼睛么,你竟不会回避丝毫了。如果不是真的有呼唤感应,你又怎能如此甘之若饴?可我能懂的只是这香气,这十二月里的新生命。对于命运,我是慷慨不拒的,三月的荑草又如何,她的娇嫩难道不是我的往生?
梅花酒,如何?焚诗稿又如此?我不信你如此调皮至无知。只是这还不是三月,腊梅寒气太重,母亲的口吻太沉,你要挽起长发,卧在长椅上歇息一阵,你的梦还在山里,缓缓下滑。如果这山太高,你将永远这样悬垂下去,永生如此,难道你不怕?难道你想顺势就遁入青山古寺? 这山,是尘世的孽债,但凡走过的人,都将丢失一切,最终失魂落魄。多么可怕的楔子,它是封山的毒药,一刊符诏。可我走过了,不是么?自童稚时,我就爱上那茅之初生的荑草,她生活在我的院子里,不是祖母也梦魂萦绕的一竿长梦么?只是多年后,我才知她的名字,才知她芒齐芽穗的柔媚,及温婉下一颗坚贞苦楚的心„„
三月入山,难忘一湖水,自西而流,蜿蜒细致,竟像是新娘子的眉,清浅娇媚。我停下脚步,也只是我满怀羡慕。你若我为水,必是要藏在这深山里的,浅浅的眉黛,入山影,入人梦,必是一场欢喜的唇,轻触微风,惹恼了一朵野花。
你若为山,定不会与我相识。我若山水相依,也定会相忘江湖,从此不问世事。十二月的一个轻盹,我闻讯一对老人仙逝,是相安的离去,一前一后也不过是十来天,是眷顾太多,至时携手入山了么?想起余年,死去的人是要归安入山的,今人只是一方墓碑,不竟羡往昔的福气。入山归土,于逝去的人,终还算是福气。
去山里,山的呼唤也终不长久,何况人生苦短,梦又能衍生几处新戏呢?从此,只能闭上眼,在无人的街市里,小声地对自己轻喊,“别忘了,去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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